另以下会放的有文，签，词。
我和沫几认识，从去年伊始。还长记那时喜欢水楼，便日日去水沫几的楼。
今年的年初，因为中考，所以断网。
记得沫几说，亲爱的，六月是我的生日，那时我一定吵着向你要礼物。
我一直记得。
今天竟然是农历。悲剧了。= =
我和沫几认识，从去年伊始。还长记那时喜欢水楼，便日日去水沫几的楼。
今年的年初，因为中考，所以断网。
记得沫几说，亲爱的，六月是我的生日，那时我一定吵着向你要礼物。
我一直记得。
今天竟然是农历。悲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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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夜，李茂听得梨园中有人声喧嚷，是才披衣起身。
园内灯火通明，李家班子中的名伶许长生操着手边的物什就往刘洲成身上拍，亦有出来看热闹的，多半是些戏园子中的龙套，这些龙套们啊，平日里，就吃够名伶们的气了，这番憋屈，不知何舒，便泻于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儿身上，戏园子中新进的刘洲成，比这些个龙套还次些，这些人啊，见他受罚，就来热闹掺和。
“小贱（百度）蹄（百度）子，斗胆偷艺，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茂垂了眼，不忍去看，李家戏班子中，便连李班主也让长生三分，她这唱念做打，可摇了一树的子儿。李茂，这李班主的公子，可便更不好开口求情了，但他复张了眼帘，见那许名伶狠狠地掌了刘洲成的嘴，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登时肿得高了。红红的五指印儿，衬着雪莹雪莹的肌肤，更是触目惊心啊。
李茂心下不忍，赶紧挡在那刘洲成身子前，哀哀求她：“长生姨，莫打了罢，怕是要出人命儿的，这刘洲成年岁也小，这梨园子中的的规矩，怕是不懂，您怎的好跟他后生去计较？”
众人见班主的公子出来了，这打也停了，顿觉没味儿，倒兴地回房睡觉。
且听许长生带足了声气，用上了真声，嘶哑中带着女声凄厉，道一声：“众位且住。”
她扔下手中物什，站立于灯火之中，众人之前，逼近刘洲成，道：“你若是真心想从我，学个旦角儿，倒也未尝不可。既如此，便开了口，唱段罢。”
见那刘洲成立时抹了泪，开了口：“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声如裂帛掷瓷，虽少几分戏文中的悲凉，却兀自多三分柔媚，这一着，连龙套们也跟着喝了个彩儿。
许长生脸上登时滚落了泪珠子，在众人面前，俄而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祖师爷在上，容后生斗胆破了曾于众师祖前立下的誓言，永不收徒。只因这刘洲成，天生是做旦角儿的料，做龙套可惜，做跟包掉价。后生亦生怕断送了天生的角儿，求诸位祖师爷赏他一口开口饭吃罢。”
转瞬又拧了身子站起，道：“这儿有个丑话在前头，你得对着‘同光十三绝’众位祖师爷立下重誓，‘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才方能收你为徒。”
科班里常道，“捧红徒弟，饿死师父”，这徒弟一旦唱红，哪个敢打包票，师父一如之前般红呢？所以这唱红的名伶，便生怕这碗里的开口饭，给人劈手夺了去。
只见刘洲成登时跪下，适才梨花带雨，此刻却露喜色，众人闻他嗓音清清脆脆，伸了三个手指头儿起誓：“晚辈刘洲成，今日在众位祖师爷面前立下重誓，吾师许长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若斗胆违次誓言，则晚辈刘洲成此生命犯天煞孤星，不得平安喜乐。
许长生方才施施然地颔了首，道：“可以了，起身罢，夜地颇寒凉。”
李茂心下轻叹，这刘洲成啊，总角之年入梨园，本是龙套，偏生为了学戏做了这许长生的跟包，为学戏，求学戏，偷学戏，倒幸见怜于许长生，收作徒弟，免了偷艺的苦处。
热闹过了，众人倦极回屋，李茂望一眼灯火阴影处的小小人儿，瘦削嶙峋，心下又是一叹，亦回了房。
许长生扶他起身，清泪不住反盛，滚滚落于刘洲成的肩胛之上，沁凉入了心，蚀了骨，穿了肠。
唱戏的，名角儿们，表面风光，票友们掌声起，便哄了堂，台上扮过帝王将相，贵妃公主。卸了行头，下了台，谁都啐一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开口饭，是这般难吃，怎的不惧怕，横生他人，与己抢夺。
梨园饭啊，一辈传于一辈，口口相传，这命格中的凄凉孤苦，便随着传了，一人不落。
……
民国十七年的四月廿六，可是个吉祥日子，天尚早便有喜鹊儿在枝头上叫了，许长生，北平城中票友们哪个不晓得的角儿，就这一个关门弟子，自是开了拜师堂会，告与众人相知，也体面啊。
吉时到了，刘洲成着了新鲜衣服，执着杯盏奉了香茶与许长生，许长生受而饮下。
旋即从漆盒子中取了祖训出来，旦角儿气声儿一出，倒是尖亮：“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一世，当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并有忠言几句，门人务必遵行，说破其中厉害，望尔日上蒸蒸。”
刘洲成脸带喜色，连带同去观礼的李茂也露了几分喜庆于脸上。
他多谢他那日出声相救，他恭喜他今日终得从师学艺。
难怪康熙爷一朝，有人似这般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是夜，李茂听得梨园中有人声喧嚷，是才披衣起身。
园内灯火通明，李家班子中的名伶许长生操着手边的物什就往刘洲成身上拍，亦有出来看热闹的，多半是些戏园子中的龙套，这些龙套们啊，平日里，就吃够名伶们的气了，这番憋屈，不知何舒，便泻于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儿身上，戏园子中新进的刘洲成，比这些个龙套还次些，这些人啊，见他受罚，就来热闹掺和。
“小贱（百度）蹄（百度）子，斗胆偷艺，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茂垂了眼，不忍去看，李家戏班子中，便连李班主也让长生三分，她这唱念做打，可摇了一树的子儿。李茂，这李班主的公子，可便更不好开口求情了，但他复张了眼帘，见那许名伶狠狠地掌了刘洲成的嘴，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登时肿得高了。红红的五指印儿，衬着雪莹雪莹的肌肤，更是触目惊心啊。
李茂心下不忍，赶紧挡在那刘洲成身子前，哀哀求她：“长生姨，莫打了罢，怕是要出人命儿的，这刘洲成年岁也小，这梨园子中的的规矩，怕是不懂，您怎的好跟他后生去计较？”
众人见班主的公子出来了，这打也停了，顿觉没味儿，倒兴地回房睡觉。
且听许长生带足了声气，用上了真声，嘶哑中带着女声凄厉，道一声：“众位且住。”
她扔下手中物什，站立于灯火之中，众人之前，逼近刘洲成，道：“你若是真心想从我，学个旦角儿，倒也未尝不可。既如此，便开了口，唱段罢。”
见那刘洲成立时抹了泪，开了口：“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声如裂帛掷瓷，虽少几分戏文中的悲凉，却兀自多三分柔媚，这一着，连龙套们也跟着喝了个彩儿。
许长生脸上登时滚落了泪珠子，在众人面前，俄而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祖师爷在上，容后生斗胆破了曾于众师祖前立下的誓言，永不收徒。只因这刘洲成，天生是做旦角儿的料，做龙套可惜，做跟包掉价。后生亦生怕断送了天生的角儿，求诸位祖师爷赏他一口开口饭吃罢。”
转瞬又拧了身子站起，道：“这儿有个丑话在前头，你得对着‘同光十三绝’众位祖师爷立下重誓，‘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才方能收你为徒。”
科班里常道，“捧红徒弟，饿死师父”，这徒弟一旦唱红，哪个敢打包票，师父一如之前般红呢？所以这唱红的名伶，便生怕这碗里的开口饭，给人劈手夺了去。
只见刘洲成登时跪下，适才梨花带雨，此刻却露喜色，众人闻他嗓音清清脆脆，伸了三个手指头儿起誓：“晚辈刘洲成，今日在众位祖师爷面前立下重誓，吾师许长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若斗胆违次誓言，则晚辈刘洲成此生命犯天煞孤星，不得平安喜乐。
许长生方才施施然地颔了首，道：“可以了，起身罢，夜地颇寒凉。”
李茂心下轻叹，这刘洲成啊，总角之年入梨园，本是龙套，偏生为了学戏做了这许长生的跟包，为学戏，求学戏，偷学戏，倒幸见怜于许长生，收作徒弟，免了偷艺的苦处。
热闹过了，众人倦极回屋，李茂望一眼灯火阴影处的小小人儿，瘦削嶙峋，心下又是一叹，亦回了房。
许长生扶他起身，清泪不住反盛，滚滚落于刘洲成的肩胛之上，沁凉入了心，蚀了骨，穿了肠。
唱戏的，名角儿们，表面风光，票友们掌声起，便哄了堂，台上扮过帝王将相，贵妃公主。卸了行头，下了台，谁都啐一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开口饭，是这般难吃，怎的不惧怕，横生他人，与己抢夺。
梨园饭啊，一辈传于一辈，口口相传，这命格中的凄凉孤苦，便随着传了，一人不落。
……
民国十七年的四月廿六，可是个吉祥日子，天尚早便有喜鹊儿在枝头上叫了，许长生，北平城中票友们哪个不晓得的角儿，就这一个关门弟子，自是开了拜师堂会，告与众人相知，也体面啊。
吉时到了，刘洲成着了新鲜衣服，执着杯盏奉了香茶与许长生，许长生受而饮下。
旋即从漆盒子中取了祖训出来，旦角儿气声儿一出，倒是尖亮：“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一世，当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并有忠言几句，门人务必遵行，说破其中厉害，望尔日上蒸蒸。”
刘洲成脸带喜色，连带同去观礼的李茂也露了几分喜庆于脸上。
他多谢他那日出声相救，他恭喜他今日终得从师学艺。
难怪康熙爷一朝，有人似这般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三}
话说是几载流光，这北平城中也风云变幻，街道上的学生，也举了旗高喊口号。
“还我东三岛，誓死不做亡国奴！”
李茂和刘洲成虽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可戏台上唱的，可不尽是忠君爱国的戏儿，每日见着街道上的学生摇旗呐喊，心下亦生了一股子慨然。
许名伶“啪”的一耳刮子就打到洲成脸上了。只听她尖声道：“你一个唱戏的，给我安份点儿，可不谁当权唱与谁听啊。我可和你说了，等你出科了，你也得记着这句话。守着你的命儿。别当自己命儿大。”
刘洲成喏喏地应了，出了房门，见李茂脸上亦是一个鲜红鲜红的五指印儿。
师父说的，岂非没理儿。
“师兄，可不这理儿吗？咱还得安分点儿。”
只听李茂啐了他一声，道：“明日同师兄街去。”
只见许长生冷冷的开了门儿，道：“今晚上了《牡丹亭》，班主给了你唱个春香，还不勾脸扮上去，等人儿来伺候呢？”
第二日刘洲成换上件长衫和李茂街去，转来转去便进了燕京大学。
那儿正好是演讲，有男学生着了干干净净的学生装束，嘶声力竭地振臂高呼：“同学们，日寇的铁蹄，已经踏上了华北的土地。东瀛小国，区区一岛，却已搅得咱们华北大地上不得安安静静的一节课了。同学们，难道我们要做亡国奴，不，誓死不做亡国奴。”
台下已是群情激奋，处处亦是平日里在街道上听到的口号儿：“誓死不做亡国奴。”
李茂也扯了嗓子，高高地喊了几声，花脸的气声儿一出，登时压了一广丄场的学生，刘洲成赶紧扯了扯李茂的衣衫袖子，道：“师兄，你约莫是忘了李班主的话儿了罢。别嚷嚷了，莫不要台上没唱劈嗓子，这会儿点子上倒要劈了？”
李茂不去理他，却看适才台上声嘶力竭的男学生走了下来，朝李茂笑笑，道：“你来了。这位，莫不是你之前同我提过的小师弟么？”
刘洲成这才打量起那学生来，长得亦是好极了。干净的眉眼下掩着一股子风情，若风流些，眉梢扬起，那也是要了百八女儿心儿之徒。
李茂亦笑了，答他：“可不是嚜。洲成，师兄给介绍个，这个啊，是马雪阳。这段日子啊，领了一众子学生们游街示丄威，可了不得了。”
马雪阳横了李茂一眼，映在洲成眉眼儿里，就是含嗔带情了。
“啊，这是洲成，早听你师兄说过了。果然是不错的。”
他颔了颔首，有些僵硬，心下有些厌烦这马雪阳，见他眼神纯澈，心下便挣扒着恶心。只听马雪阳道：“是这么的。我听你师兄说你唱旦角儿的，这几日燕京大学想演个街头剧，抗日的，请你演个女学生。行不？”
他拂了拂衣衫的袖子，道：“哦，那可真真是对不住了。我不识字儿，看不懂你们的剧本儿，再说了，也得问问我师父。”
说着，头不向后，顿顿足儿走了。
他听李茂道：“嘿，他这人儿，就这样儿，别往心头子上面去，啊。”
他咬了咬银牙儿，步子生了风。
回到梨园就翻了天儿，晚上酉时的《红拂传》，许长生的张红拂，可这眼见得时间到了，这人儿，可没见影儿。
李班主轮番派人儿出去找去，这《红拂传》可是个大轴，北平城中，自许长生唱红了这出戏儿，可没人敢再唱了。
刘洲成进去的时候，见有人便被班主一抬脚踹了出来，“没点子用的家伙，找个大活人儿都找不到。”
李班主一看他进来了，急急地过来，劈头盖脸地问：“哟，洲成，你这白天上哪儿去了。见着你师父没？”
他摇摇头儿，道：“没呢。这一天可不和师兄在一起嚜。怎的，时间到了，师父不见回来。”
“敢情，这垫场戏都唱了好久了。你看那生，都现编了词儿，再下去，可顶不下去了。”
刘洲成转过了后台去看那垫场戏，那旦扮的李慧娘虽怒，却委实焦急，毕竟这李家班子，几十年来，也没半张退票。
扮上李靖的生卸了行头，许是不愿上台去给票友们磕头赔罪退票，急急地家去了。
李班主啐了一声，也没个法子。
刘洲成偏了头儿去看班主，“不然，找个龙套替替。”
班主摇了摇头儿，道：“十八年前长生唱红了这戏，便没人敢学了，纵使戏台子下记了些词儿，这张红拂，可是要耍剑的啊。这可不是个顶个看看就会了的，来的还不就为着看看这长生耍剑嚜。哎，哎哎哎，洲成，你师父可有和你讲过这出戏儿？要不，你顶顶？”
他颔了首，旋即又摇头：“班主，可不行。我可承了师父，‘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坏大义的事儿，这可欺师灭祖，祖师爷们可看不过去。再说，这哪有扮李靖的人儿啊？”
“有的。”李茂挑了帘子进来。
李班主是时舒口气儿，道：“儿啊，回来的正是时候。洲成，扮上罢，别踌躇了。算我老骨头求你了。这李家班子，可没个退票过啊。”
刘洲成还待寻个由头拒绝，却见那李班主膝头一屈，给跪下了。
“班主，这…”
“洲成啊，算班主求你。这李家班子还有一家子老少爷们长着嘴儿呢。这一退票子，人心散了。你扮上罢，你师父啊，可疼你的，不会怪你的。”
那，便扮上罢。唉。
话说是几载流光，这北平城中也风云变幻，街道上的学生，也举了旗高喊口号。
“还我东三岛，誓死不做亡国奴！”
李茂和刘洲成虽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可戏台上唱的，可不尽是忠君爱国的戏儿，每日见着街道上的学生摇旗呐喊，心下亦生了一股子慨然。
许名伶“啪”的一耳刮子就打到洲成脸上了。只听她尖声道：“你一个唱戏的，给我安份点儿，可不谁当权唱与谁听啊。我可和你说了，等你出科了，你也得记着这句话。守着你的命儿。别当自己命儿大。”
刘洲成喏喏地应了，出了房门，见李茂脸上亦是一个鲜红鲜红的五指印儿。
师父说的，岂非没理儿。
“师兄，可不这理儿吗？咱还得安分点儿。”
只听李茂啐了他一声，道：“明日同师兄街去。”
只见许长生冷冷的开了门儿，道：“今晚上了《牡丹亭》，班主给了你唱个春香，还不勾脸扮上去，等人儿来伺候呢？”
第二日刘洲成换上件长衫和李茂街去，转来转去便进了燕京大学。
那儿正好是演讲，有男学生着了干干净净的学生装束，嘶声力竭地振臂高呼：“同学们，日寇的铁蹄，已经踏上了华北的土地。东瀛小国，区区一岛，却已搅得咱们华北大地上不得安安静静的一节课了。同学们，难道我们要做亡国奴，不，誓死不做亡国奴。”
台下已是群情激奋，处处亦是平日里在街道上听到的口号儿：“誓死不做亡国奴。”
李茂也扯了嗓子，高高地喊了几声，花脸的气声儿一出，登时压了一广丄场的学生，刘洲成赶紧扯了扯李茂的衣衫袖子，道：“师兄，你约莫是忘了李班主的话儿了罢。别嚷嚷了，莫不要台上没唱劈嗓子，这会儿点子上倒要劈了？”
李茂不去理他，却看适才台上声嘶力竭的男学生走了下来，朝李茂笑笑，道：“你来了。这位，莫不是你之前同我提过的小师弟么？”
刘洲成这才打量起那学生来，长得亦是好极了。干净的眉眼下掩着一股子风情，若风流些，眉梢扬起，那也是要了百八女儿心儿之徒。
李茂亦笑了，答他：“可不是嚜。洲成，师兄给介绍个，这个啊，是马雪阳。这段日子啊，领了一众子学生们游街示丄威，可了不得了。”
马雪阳横了李茂一眼，映在洲成眉眼儿里，就是含嗔带情了。
“啊，这是洲成，早听你师兄说过了。果然是不错的。”
他颔了颔首，有些僵硬，心下有些厌烦这马雪阳，见他眼神纯澈，心下便挣扒着恶心。只听马雪阳道：“是这么的。我听你师兄说你唱旦角儿的，这几日燕京大学想演个街头剧，抗日的，请你演个女学生。行不？”
他拂了拂衣衫的袖子，道：“哦，那可真真是对不住了。我不识字儿，看不懂你们的剧本儿，再说了，也得问问我师父。”
说着，头不向后，顿顿足儿走了。
他听李茂道：“嘿，他这人儿，就这样儿，别往心头子上面去，啊。”
他咬了咬银牙儿，步子生了风。
回到梨园就翻了天儿，晚上酉时的《红拂传》，许长生的张红拂，可这眼见得时间到了，这人儿，可没见影儿。
李班主轮番派人儿出去找去，这《红拂传》可是个大轴，北平城中，自许长生唱红了这出戏儿，可没人敢再唱了。
刘洲成进去的时候，见有人便被班主一抬脚踹了出来，“没点子用的家伙，找个大活人儿都找不到。”
李班主一看他进来了，急急地过来，劈头盖脸地问：“哟，洲成，你这白天上哪儿去了。见着你师父没？”
他摇摇头儿，道：“没呢。这一天可不和师兄在一起嚜。怎的，时间到了，师父不见回来。”
“敢情，这垫场戏都唱了好久了。你看那生，都现编了词儿，再下去，可顶不下去了。”
刘洲成转过了后台去看那垫场戏，那旦扮的李慧娘虽怒，却委实焦急，毕竟这李家班子，几十年来，也没半张退票。
扮上李靖的生卸了行头，许是不愿上台去给票友们磕头赔罪退票，急急地家去了。
李班主啐了一声，也没个法子。
刘洲成偏了头儿去看班主，“不然，找个龙套替替。”
班主摇了摇头儿，道：“十八年前长生唱红了这戏，便没人敢学了，纵使戏台子下记了些词儿，这张红拂，可是要耍剑的啊。这可不是个顶个看看就会了的，来的还不就为着看看这长生耍剑嚜。哎，哎哎哎，洲成，你师父可有和你讲过这出戏儿？要不，你顶顶？”
他颔了首，旋即又摇头：“班主，可不行。我可承了师父，‘师父一日不下台，洲成一日不上台’，坏大义的事儿，这可欺师灭祖，祖师爷们可看不过去。再说，这哪有扮李靖的人儿啊？”
“有的。”李茂挑了帘子进来。
李班主是时舒口气儿，道：“儿啊，回来的正是时候。洲成，扮上罢，别踌躇了。算我老骨头求你了。这李家班子，可没个退票过啊。”
刘洲成还待寻个由头拒绝，却见那李班主膝头一屈，给跪下了。
“班主，这…”
“洲成啊，算班主求你。这李家班子还有一家子老少爷们长着嘴儿呢。这一退票子，人心散了。你扮上罢，你师父啊，可疼你的，不会怪你的。”
那，便扮上罢。唉。
{五}
回到梨园子这李班主就把刘洲成给拉了过去。“洲成哎，我可听说最近李茂可不太安生。卸了行头就往燕京大学跑了。这年头似他这样可不会出事嚜。你给劝劝啊。”
刘洲成叹了一口气，道一声，“爹。”，他早已改了口。“我这要是能劝，不早给他劝了嚜。他这不是不听，不然，您给想想辙。鬼知道他是爱国还是爱那俏学生。嘿，您听说了不，他这日日往燕京大学跑，拿了抗日的宣传单就往街上撒。这不寻死觅活地不要命了嚜，唱戏的命哪来的这么大。我可没辙了。日子都快过不下了。还是您给劝劝啊。”
这会子李茂一回来，刘洲成就给他拉到房里去了，说着说着，泪珠就滚了下来，还哭的抑扬顿挫，小胸脯一抖一抖，拿手往他胸口捶。
“师兄，师兄，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送命去。你别再去见那马雪阳成不，保不得你命就丢他手上了，造孽哟…唉。”
“师兄，你一个穷唱戏的，有几条命儿？”
李茂听了他方才这句话儿，便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子。
“洲成，诚如你说，咱一个戏子，可是洲成，这么些年儿，你越来越像唱戏的了，你的棱儿角儿，磨光了罢。可不是让人看不起嚜。老祖宗的《桃花扇》里可不唱了，秦淮八艳儿，像什么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人可不死护着南明小朝廷嚜？”
他方才止住了泪，道：“那，你不怕送命儿，你自个儿在戏台上，最怕的都是摔僵尸，直挺挺地倒下去。你不害怕，我还怕呢。我不管，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去。”
“雪阳也怕，可他不也带了一大批的学生儿没日没夜地印前线的战况嘛？为了啥子，莫不是为了给咱北平城的老少爷们一点子希望么。”
刘洲成听了“雪阳”这两字儿，心下登时有了气儿，操起桌上老官窑里烧的鱼缸就往地上摔去，一条锦鲤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雪阳雪阳雪阳，你跟着他去罢。你跟着他死去了也没人理，哼。”他抹了抹泪，急生生地甩了门子出去。
留下李茂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嗟叹。
没意料的，这几日刘洲成独个儿往了他师父的房里歇息去。谁知道呢，这两个人，在台子上唱着“只为思凡把山下，风雨湖中识郎面…”
下了台子呢，刘洲成兀自卸了行头回许长生的房里去，管他李茂在后面唤他名儿，他扔他一把朱笔，再不回头。
这李班主也叹啊，本想着洲成给劝劝他，这下倒好，他得劝这两人儿了，当下苦笑着付了包银给旁的人。
这李茂推了这房门就进来了，道：“洲成，你怎生这么地不晓事儿。”
刘洲成就登时跳了起来了，“你说我不晓事儿。成，你找马雪阳去，他晓事儿，没人比得他晓事儿。你找他当解语花罢，你去你去，我这屋子儿容不得你。”
这下李茂也动了气儿，伸指儿指了他，一言不发就出去了。刘洲成这才发了急，回了他们的屋子，不见了李茂，才知他出了园子。
有雷轰鸣了一声，撕裂了长夜，他心下一紧，这样的天儿，可不容易出事儿嚜。
良久又拿了手按上心儿“突突”跳的胸口，自己对自己言说道：“莫急莫急，没事儿没事儿，死样儿别的本事没有，命倒是大。莫急莫急。”
良久他抱了枕儿才勉强睡过去，谁知半夜一声子枪响，“砰砰”两声，他登时醒了过来，整个人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师兄，师兄…你可别出事儿。”
他方躺下，心下实是担心的紧了，才披了衣服往园子外面跑，胡同里是一路的鲜血儿，大雨冲了过去，血腥味也冲嗓子。他蹲在地上，春葱一般的手指抚上那鲜血，又是闪电，他登时跪倒在地上，俏脸儿煞白，不见丝毫血色儿。
“师兄，师兄，你别出事儿。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师兄，我就说得你嘛。叫你不听我的，叫你不听我的，这可怎么办哟。”
兀地有人自身后探出，拉起了他的手儿，飞快地往屋子里头拉，先来他看不清楚那人儿，灯火映了一下，才看见是马雪阳，亦是满脸泪珠。
顿了一顿，他才半翕了唇，话儿半句也说不出来，刘洲成拼了老命儿摇他，几乎是嘶吼，如同小兽一般凶狠：“你说啊，你说啊。是不我师兄出事情了。”
马雪阳的眼泪，落得更甚，他的目光往灯火映不到的地方移去，刘洲成便随了他移过去。
昏暗之中，李茂躺在寒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托了灯儿过去看，素衫子上皆是鲜血。
“师兄！”，他扑了过去，泪珠儿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李茂的素衫子上，晕散了鲜血殷红的颜(百度）色。
他怕的，日日惊惧的这一日，终还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来了。
马雪阳和他说，李茂是半夜去巷口子里贴宣传单，给宪兵队注意到，给打死了。末了还道：“洲成，你师兄是为了国家，为了党，献出命儿的，人民会记住他。”
他登时暴怒地站起，把马雪阳逼到墙角：“放你妈的屁。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师兄，害死了我夫君。人民记住他，哼，不必了，你让他回来，遗臭万年都没的事。”
手上的灯摔倒在地上，泠泠的一声，他心下生了寒，肩上一颤。又冲回李茂的身旁，费了力儿将他挂在肩上，一跛一拐地往屋子外走去。
“我师兄要回家，他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冷，这里肮脏。我去锦棺坊给我师兄定全楠木的一口棺儿。”
他出去的时候，胡同里就他一人儿，电灯的光映在他身上，无限凄清。命犯天煞孤星，他出了口儿的誓言，一语成谶。
回到梨园子这李班主就把刘洲成给拉了过去。“洲成哎，我可听说最近李茂可不太安生。卸了行头就往燕京大学跑了。这年头似他这样可不会出事嚜。你给劝劝啊。”
刘洲成叹了一口气，道一声，“爹。”，他早已改了口。“我这要是能劝，不早给他劝了嚜。他这不是不听，不然，您给想想辙。鬼知道他是爱国还是爱那俏学生。嘿，您听说了不，他这日日往燕京大学跑，拿了抗日的宣传单就往街上撒。这不寻死觅活地不要命了嚜，唱戏的命哪来的这么大。我可没辙了。日子都快过不下了。还是您给劝劝啊。”
这会子李茂一回来，刘洲成就给他拉到房里去了，说着说着，泪珠就滚了下来，还哭的抑扬顿挫，小胸脯一抖一抖，拿手往他胸口捶。
“师兄，师兄，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送命去。你别再去见那马雪阳成不，保不得你命就丢他手上了，造孽哟…唉。”
“师兄，你一个穷唱戏的，有几条命儿？”
李茂听了他方才这句话儿，便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子。
“洲成，诚如你说，咱一个戏子，可是洲成，这么些年儿，你越来越像唱戏的了，你的棱儿角儿，磨光了罢。可不是让人看不起嚜。老祖宗的《桃花扇》里可不唱了，秦淮八艳儿，像什么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人可不死护着南明小朝廷嚜？”
他方才止住了泪，道：“那，你不怕送命儿，你自个儿在戏台上，最怕的都是摔僵尸，直挺挺地倒下去。你不害怕，我还怕呢。我不管，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去。”
“雪阳也怕，可他不也带了一大批的学生儿没日没夜地印前线的战况嘛？为了啥子，莫不是为了给咱北平城的老少爷们一点子希望么。”
刘洲成听了“雪阳”这两字儿，心下登时有了气儿，操起桌上老官窑里烧的鱼缸就往地上摔去，一条锦鲤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雪阳雪阳雪阳，你跟着他去罢。你跟着他死去了也没人理，哼。”他抹了抹泪，急生生地甩了门子出去。
留下李茂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嗟叹。
没意料的，这几日刘洲成独个儿往了他师父的房里歇息去。谁知道呢，这两个人，在台子上唱着“只为思凡把山下，风雨湖中识郎面…”
下了台子呢，刘洲成兀自卸了行头回许长生的房里去，管他李茂在后面唤他名儿，他扔他一把朱笔，再不回头。
这李班主也叹啊，本想着洲成给劝劝他，这下倒好，他得劝这两人儿了，当下苦笑着付了包银给旁的人。
这李茂推了这房门就进来了，道：“洲成，你怎生这么地不晓事儿。”
刘洲成就登时跳了起来了，“你说我不晓事儿。成，你找马雪阳去，他晓事儿，没人比得他晓事儿。你找他当解语花罢，你去你去，我这屋子儿容不得你。”
这下李茂也动了气儿，伸指儿指了他，一言不发就出去了。刘洲成这才发了急，回了他们的屋子，不见了李茂，才知他出了园子。
有雷轰鸣了一声，撕裂了长夜，他心下一紧，这样的天儿，可不容易出事儿嚜。
良久又拿了手按上心儿“突突”跳的胸口，自己对自己言说道：“莫急莫急，没事儿没事儿，死样儿别的本事没有，命倒是大。莫急莫急。”
良久他抱了枕儿才勉强睡过去，谁知半夜一声子枪响，“砰砰”两声，他登时醒了过来，整个人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师兄，师兄…你可别出事儿。”
他方躺下，心下实是担心的紧了，才披了衣服往园子外面跑，胡同里是一路的鲜血儿，大雨冲了过去，血腥味也冲嗓子。他蹲在地上，春葱一般的手指抚上那鲜血，又是闪电，他登时跪倒在地上，俏脸儿煞白，不见丝毫血色儿。
“师兄，师兄，你别出事儿。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师兄，我就说得你嘛。叫你不听我的，叫你不听我的，这可怎么办哟。”
兀地有人自身后探出，拉起了他的手儿，飞快地往屋子里头拉，先来他看不清楚那人儿，灯火映了一下，才看见是马雪阳，亦是满脸泪珠。
顿了一顿，他才半翕了唇，话儿半句也说不出来，刘洲成拼了老命儿摇他，几乎是嘶吼，如同小兽一般凶狠：“你说啊，你说啊。是不我师兄出事情了。”
马雪阳的眼泪，落得更甚，他的目光往灯火映不到的地方移去，刘洲成便随了他移过去。
昏暗之中，李茂躺在寒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托了灯儿过去看，素衫子上皆是鲜血。
“师兄！”，他扑了过去，泪珠儿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李茂的素衫子上，晕散了鲜血殷红的颜(百度）色。
他怕的，日日惊惧的这一日，终还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来了。
马雪阳和他说，李茂是半夜去巷口子里贴宣传单，给宪兵队注意到，给打死了。末了还道：“洲成，你师兄是为了国家，为了党，献出命儿的，人民会记住他。”
他登时暴怒地站起，把马雪阳逼到墙角：“放你妈的屁。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师兄，害死了我夫君。人民记住他，哼，不必了，你让他回来，遗臭万年都没的事。”
手上的灯摔倒在地上，泠泠的一声，他心下生了寒，肩上一颤。又冲回李茂的身旁，费了力儿将他挂在肩上，一跛一拐地往屋子外走去。
“我师兄要回家，他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冷，这里肮脏。我去锦棺坊给我师兄定全楠木的一口棺儿。”
他出去的时候，胡同里就他一人儿，电灯的光映在他身上，无限凄清。命犯天煞孤星，他出了口儿的誓言，一语成谶。
{六}
李茂下葬的时候，有些摸票友自发地来了送他下去。刘洲成站在队伍的门口，看向马雪阳跟在最后，发了些狠儿冲过去，愣是一耳刮子摔到他脸上。
“你害了我夫君，你这个狐媚子，此刻还想教他走得不安生，你给我——”
他一个“滚”字还没吐出口儿，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他再想开口，声音里便带着丝丝伴音，含糊着听不清楚。
离得近的票友大呼一声：“刘老板‘塌中’了。”
便塌中罢。没了师兄，往后，谁还能和他搭戏博得满堂彩头儿，再没人儿了。
又是几载，小日本给投降了，日本天皇的讲话在城中广播，日本投降明朗化。他们啊，还是终是给熬了出来。
他曾在李茂的柜子里，寻出好几条李茂留与他足斤足两的金子，可是他覆手摸上去，那时候那人留在这些金子之上的温度，上穷碧落下黄泉遍寻不到。
他接过了李班主的班子，听那些旦角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自私，没人可比的他自私。他宁愿付了天下，辜负了天下，背叛了天下，亦想留住师兄。可是师兄，宁愿负他，不负天下。本不是同路人儿，怎就走到了一起，嫌隙陡生。
他知师兄对他有情，只是乱世中，谁会把情，当回事儿。
良辰美景，处处是新建了国的喜庆，可是于他。
不近人情。
李茂下葬的时候，有些摸票友自发地来了送他下去。刘洲成站在队伍的门口，看向马雪阳跟在最后，发了些狠儿冲过去，愣是一耳刮子摔到他脸上。
“你害了我夫君，你这个狐媚子，此刻还想教他走得不安生，你给我——”
他一个“滚”字还没吐出口儿，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他再想开口，声音里便带着丝丝伴音，含糊着听不清楚。
离得近的票友大呼一声：“刘老板‘塌中’了。”
便塌中罢。没了师兄，往后，谁还能和他搭戏博得满堂彩头儿，再没人儿了。
又是几载，小日本给投降了，日本天皇的讲话在城中广播，日本投降明朗化。他们啊，还是终是给熬了出来。
他曾在李茂的柜子里，寻出好几条李茂留与他足斤足两的金子，可是他覆手摸上去，那时候那人留在这些金子之上的温度，上穷碧落下黄泉遍寻不到。
他接过了李班主的班子，听那些旦角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自私，没人可比的他自私。他宁愿付了天下，辜负了天下，背叛了天下，亦想留住师兄。可是师兄，宁愿负他，不负天下。本不是同路人儿，怎就走到了一起，嫌隙陡生。
他知师兄对他有情，只是乱世中，谁会把情，当回事儿。
良辰美景，处处是新建了国的喜庆，可是于他。
不近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