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说爱亲要读书识字，不可荒废了裴家的书阁，我看向他藏了一辈子的孤本籍典，替病中的母亲温好了汤药，便安静顺从了上学塾的安排。裴氏书香门第，虽家道中落，仍旧有几分薄面子，父亲不知托了谁，将我送进叩德氏的家学，鹤山先生讲义通达，是学富五车的大儒，每常听讲，自己都不免在课后多烦扰请教他片刻。）
（今日来接卫织的是一位亲蔼的太太，自己并不熟悉，未曾在自在园遇见过，只匆忙一礼。）您安，卫织她……正问先生指教呢，您若不着急，且略坐片刻罢？
（卫织实则再被罚抄，裴姑娘是万万不敢告知的。）

（那粒小小的油鸭蛋黄儿从乌瓦上滑脱了，溅起碎散的霞光，我在这个盈满膳香的黄昏里通过一场人情试炼——往来园子的叩德家人，已是泰半识得，偏巧今日这位面生，半晌念不起名讳，囫囵含混地用饱含敬意的“太太、福晋”去尊，无不焦急地想，鹤山先生还是莫要再留训英了吧，她速速来救我的急才是！）
福晋，我是裴家的学生，来府上的自在园，听课的……（请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回首一乜，叩德训英这小祖宗还在揪着颈发，冥思苦想，真是一场艰难的默写啊。）您唤我稚圭就好，托贵府的照拂，稚圭才能听到魏先生的克臻辞采。
稚圭今日带了些自家酿的小钵米酒，做清饮最好，本就是要答谢府上的，您尝尝么？

【随她进了学堂，满目皆是元斋式的陈设，兴许于旧年维扬与春城，他不曾从我身上获得的期许皆凝在了叩德家学里。而其间，依然有个不爱向学的小叩德】叩德卫织，少张望，要静心。
【骨碌明亮的一双眼摹地沉下，不再探向我与小友。我知府上接纳诸多寒门子弟入塾，不再去问她家世父辈，方擒着笑道】好，我正有些口渴。稚圭……
【唤住她往一旁寻酒的身姿】既已来了学堂，与他们一样便只是同窗，不必这样拘束。我怕你要被卫织欺负了去，她平素在家年纪最小，谁也管不住她的。哦对了，你多大年纪了？

（在长辈面前，我总是气怯的，或许是因为羸弱的母亲，自己讲话声里的气息总是望能藏匿，最好不要形成一阵话风，吹得苍白的、瘦弱的女人偏头疼。这在世族大府的女人们眼中，自然地被理解为“拘谨的闺气”，是这个年纪的女儿们患有的“通病”。）
米酒清甜，且无甚酒劲，从前在杭州老家，稚圭也曾做给四邻尝，配上撕好的细丝黄泥煨鸡，慢悠悠地吃一个下午。
（自布袋中取出小锡壶，那上头还套着母亲旧年打的朝天凳松青络子，是父亲的爱物，盛了米酒，放在小女儿的布袋里——虽是家常饮，却饱含了真心。）卫织虽是个“小霸王”，却从不欺负同窗呢，我比卫织长两岁。
稚圭在自在园也待了些日子，不知为何，从未见过福晋？

我是老文王的德惠福晋，卫织的二姑奶奶，你也跟着她唤我就行。她贪顽不爱学，你可要多多督促着她。我看今二个，她是被先生罚课留堂了吧？
【捉一杯来尝，甜津津的，像是眼前小姑娘一样细腻隽秀，再抿一口】我年轻时去过扬州，这酒里的醇香劲儿倒是很像当年的味道，许是江南水土的缘故。不想你小小年纪，却有这般手艺了。
【她执壶的姿势很规矩，不过是比卫织稍大的年纪，却如此懂事守礼，未免令人有些心疼】好孩子，如今离家这么远，你可曾想家？

您放心，她的功课我都盯着呢。（蟹壳青的小樽里微微漾着米酒白，浑然一泓流动的玉色，我陪着这位亲蔼的女眷，也啜了一樽，唇齿浸甜，心说叩德训英你再不默写完，这壶米酒可就无福消受啦。）
（听清她的身份，这才觉得自己方才还是怠慢了些许，纵然在造谒训英的母亲元冲公主时，自己已然对于一位爱新觉罗有了模糊的印象，但度对于御脉皇胤的内眷，仍是所知甚少。虽然亲近这位德惠福晋，但“二姑奶奶”一次尚没有勇气唤出口，只是笑）
有些想的，只是家乡太远，一时无法回去啦。您去过扬州，可曾吃过文杏园的鬼蓬头烧麦？这个稚圭家中的含妈也会做，改日给福晋拿来尝尝？

阿织，快些写完，再抬首一口也不留你。【笑着开口，眼眯成一条线。望着金玉裹中出生的侄孙女，再看看面前端坐的小女郎。还这样小，又如何不会想家呢。忆起幼时从呼兰带来挂在脖颈的小狼牙，如今已不在身侧久，早与燕恕一起埋在尘下。宝珠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一府遗孀作伴，除却疏珑，已无家可言了。】
白天教阿织多带你顽顽，夜里实在想家，就望一望天边的月，数一数周围的星星，无论你在故里还是他乡，银河总是在的。
【放下杯盏，不肯贪杯】年岁太久了，烧麦的味道已记不得了，等下回请你来西草园做客，你再带来给我尝如何？

是啦，况且稚圭陪伴在双亲身侧，何处不是故乡呀……（母亲体弱，自杭州到京畿一路迢迢，能坚持过来实属不易，近深秋时感了两场风寒，眼下正养着，难再尝自己酿好的米酒，思及此处，不免轻太息。）
母亲本想着登山观枫，奈何身弱，时常卧病的，始终不得机缘。
（训英默完书，就成脱了缰的小野马，朝我们这里跑来，仿佛一位冲锋的小霸王。忧愁不过短短占据了片刻，复聚起笑来。）
下次稚圭定和训英一道来给您请安，再带一些烧麦和春饼来。

王府识得一位名医，最擅调理，也时常来自在园看诊的，待下期让他随你回去见见你母亲。【孝女惹人怜惜，嘱咐随侍的程姜】届时诊金与药材从我这边出就好。
【将阿织搂在怀里，一边摁着酒杯不让她饮太快，一边无奈地捉出空闲来笑】你莫要推辞，下回多做些家乡小吃来看看我就行了。
【小侄孙女向来闲不住，学舍里一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