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加油！

今天44天，我我外地单位，明天才能回去，老太太又换了护工，她现在觉得好多了。老太太说老爷子今天所有指标都很好，也不发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高压氧

父亲2022年7月28日检查出脑出血。在此之前，老爷子有一个礼拜多头疼，他认为自己是感冒，大意了啊。大概一个月前，做了心脏支架手术，一直服用双抗药物，自身凝血功能就差，68岁了。自己头疼的受不了了，认为去医院治疗一下感冒，结果医院判断不是感冒，拍了CT，脑中线已经有点偏了，医院说他们无法治疗。随即联系了西北算头几名的西京医院，当天下午就住进去了。医生了解到服用了很久的双抗，不敢手术，让保守治疗。下午在西京急救中心挂吊瓶，老爷子还和我说话。他看着我说，把你妈照顾好，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还跟我女儿视频，闺女给他告状说我抽烟。我跑来跑去办理住院手续，媳妇后来说，我当时不应该跑开，应该和我爸多说说话，现在想说都说不成。当晚老爷子跟我妈说，感觉自己不行了，身上的血管都硬了。7月29日，开始糊涂，暴躁。他不停的撕扯身上的监护设备，拔胃管和尿管。我用束缚带死死的拉着，感觉我父亲被一个魔鬼附身了，这个魔鬼要夺走他的命，我不能让他得逞。老爷子力气非常大，我都感觉有点拉不住。7月30日中午开始嗜睡，我还高兴，觉得累了就睡了，好好的睡一觉吧。医生来看了后，开了CT检查单，中午两点半拍CT，四点结果出来显示中线偏位10mm，脑疝形成。六点多进手术室，依旧呼噜震天响。签字，手印，然后我们开始等待。九点医生出来，说刚签的错了，我又签字，手印。问大夫病人情况，小大夫说，呼吸停止了，瞳孔扩散了，刚刚抢救过来，下面开始开颅手术。我懵了，不敢跟我妈说，就说字签错了，重来一遍。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我和媳妇在楼下的院子坐着，相互安慰对方。期间一个大夫出来，和我岁数差不多，告诉我们他在手术室门口看了，病人情况还可以，没有脑膨出。这个大夫后面将是我父亲的管床大夫，他会在整个ICU期间照看父亲。住院的管床大夫也来了，跟我看了他拍的照片，说情况还行。照片上是开颅后白花花的脑组织，让人看了心疼。凌晨一点多手术结束，主刀大夫出来拿了一块颅骨，以及一张CT片子。跟我们说，开颅手术很成功，淤血都清理了，还有陈旧性出血。但是，***的但是！但是病人在手术后CT显示，脑干出血，出血部位比较低，大约3ml。预后会非常差，我们只能尽可能延长他的时间。我妈当时就哭晕了，安顿好老太太，媳妇跟我坐在医院楼下哭，说她错了，求我爸好起来，她以后再也不惹老爷子生气了，再也不乱花钱了。哭的我也受不了，但是这个时候我是家里唯一的男的，我必须扛住啊。记得从病房办理转ICU手续的时候，那个护士看我的身份证，说80后啊，是不是独子。我说是的，护士叹一口气，说80后享受了独生子女的快乐，现在就知道难受了。是啊，独子，80后的这一代，大多数没有兄弟姐妹，现在只有我扛了。

第二天，应该还是第一天，昏迷不醒，瞳孔依旧扩散。我查了，开颅手术后有几个危险阶段，前48h，前2周。这几个阶段都是对扛水肿期的。晚上我就在ICU门口的长椅上睡觉，其实我做不了什么，但是我就想在这睡着。一来我可以离我爸近一点，期望他能知道我在。二来我想啊，如果我睡着了，梦见我爸从ICU里面出来，我一定要把他推回去，如果有什么牛鬼蛇神想出来带他走，我一定拼了。ICU外面的等候区很大，很空旷，晚上灯光昏暗，但是我不怕，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我真的可以为了我爸和任何未知的东西搏斗。凌晨四点，我姨给我打电话，让我回酒店，说我妈不太好。还好酒店就在医院附近，赶回酒店，我妈在哭。说刚刚她梦见我爸了，梦见我爸回家了，在家跟她唠家常，我妈梦里很清醒，抓着我爸的脚脖子大喊，你不够坚强你不够坚强。我爸就笑呵呵的看着我妈也不说话。天哪，老爷子怎么绕过的我！我妈哭醒了，叫我回去，跟我说该准备后事了。想去给我爸买寿衣，定陵园，也算是冲个喜吧。

下午跟我妈去八仙庵附近买了寿衣，我让媳妇把寿衣先放在我家，因为父母住在临潼区，我家离西京近，如果有个意外好拿。我媳妇对我的心情感同身受，因为我俩还不认识的时候，她父亲就是脑溢血去世的。自打我俩在一起，我爸就对她很好。我妈总觉得我媳妇长得不好，老太太总会对儿媳妇比较挑剔。但是老爷子的意思是，只要我喜欢就行。老爷子对我媳妇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我高兴，只要我媳妇能把我照顾好就可以。我从小是个懒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蛋。而且啥都不会，就会玩，老两口等于把我宠溺了二十多年，直到读研的时候遇到我媳妇，他俩才算把我交出去。但也不算交，因为他俩继续宠溺我俩，直到我有了一个漂亮女儿，他俩就继续宠溺我们仨。媳妇怀孕的时候，因为我工作性质问题一直在外地，老爷子每天从临潼开车来接送媳妇上下班。我家下水道堵了，水管坏了，搁我就直接找物业，花钱解决，老爷子自己开车跑来拿着工具给我们疏通。退休了，每天研究投资，一把年纪了还想办法给我挣钱，竟然也攒下了一份他们觉得不错的家业。我工作压力挺大，老爷子常说，压力大就别干了，不指望你升什么职位，也不指望你挣多少钱，只要你不乱花钱，我们给你留的够你们仨下半辈子了。媳妇刚开始的时候，会因为花钱的事情跟老爷子吵架，老爷子最终都原谅了。因为媳妇把我照顾的很好，他俩总在人面前夸我媳妇。慢慢的老爷子也改变了老太太的看法，父母最终都接受了我媳妇。因为我丈母娘一个人，自打结婚了，就跟丈母娘住一起。但是谁敢想象，我在外地，媳妇跟丈母娘吵架，然后跟我说她要回婆婆家。媳妇跟公婆的感情很好，其实她家亲戚和她们娘俩关系不太好，她已经把我家的所有亲戚当做了她的，而且我们整个家族也接受了她。

给老爷子买完寿衣，我晚上继续在ICU门口睡着，直到前三天过去。管床大夫说，情况还可以，做了腰大池，脑脊液有点浑浊，这些都正常。瞳孔回来一点了，正常是3到4.5，老爷子现在是4。这算是好消息吧，我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心情也好了些。第三天下午，大夫说要切气管，我说切吧。一个呼吸外科的小女医生跟我讲为什么切，切了可能有啥不好等等等等。我低着头一直说，好的，好的，好的。她突然笑了，说为啥你一直说好的好的，我没吭声，想怼一句那我说不好你想怎么样。后来做四肢血管B超，又发现静脉血栓，要做滤网。血管外科的大夫说你选吧，进口的还是国产的，进口的可以放六个月，国产的三周就得取。我说进口的，她说很贵，我说进口的。
随后的一个月，我们在西京的ICU，每天各种化验单，早上九点下午五点，管床大夫会出来跟我说情况。我学会了看化验单，看PCT结果判断炎性指标，看肝肾蛋白血的化验结果。有时候甚至可以和管床大夫讨论下一步治疗方案，讨论用什么药。老爷子情况其实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慢慢的脑脊液PCT正常了，就是有一点点肺部感染。我因为常当着其他家属的面，和大夫讨论化验结果和讨论治疗方案，被其他家属认为是医生，大家也常把自己的化验结果给我看，让我帮忙分析。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都有亲人在里面，各种年纪各种病情，大家都很焦虑，也都很紧张。

术后一周吧，CT显示脑干的血吸收了，但是有点梗塞的现象。颅压正常，腰穿200，心跳呼吸血压都正常。我们慢慢的试着拔管，大概两周多的时候，我们去了呼吸机。大夫给我拍了视频让我看，期间还偷偷进去了一次。我看到老爷子没啥变化，就是闭着眼睛躺着，身上插着管子。老太太当时就崩了，眼泪流下来，情绪有点激动。我们在里面待了五六分钟，出来后老太太忽然说，里面太冷了，你爸怕冷，得给他身上加盖个毯子。媳妇说她刚摸了我爸的脚，是温热的，让老太太不要担心。当时我把去了呼吸机的事情给所有亲戚都说了，我堂哥五十多的人了在电话里哭的泣不成声。但是呼吸机去了后才两三天，突然就不好了。那天本来说好我们晚上再去看看，结果发现血压掉的很厉害，大夫也很紧张，进去匆匆看了两三分钟我们就被赶出来了。第二天早上，管床大夫让我进去跟我谈话。以往都是大夫一个人，这次进去发现ICU主任也在。他们表情严肃的说，病人情况不太好，也建议再治疗一下，不行了就要避免人财两空。妈的，人财两空这句话用在这里真合适，很贴切。从里面出来，我给媳妇打电话，这个时候我崩了，泣不成声。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都在看我，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哭的跟个孩子一样。哭完了，媳妇说我必须挺住，要不我妈就撑不住了。对啊，我是现在家里的主心骨，我必须撑住。媳妇依旧每天利用中午下班时间给老太太送饭，得亏她开车水平可以，西安真的不是一般的堵。媳妇这样，老太太心情也好很多，现在越看这个儿媳妇越好。女儿也经常去看看奶奶，给奶奶告状说爸爸打她了，抽烟，让奶奶打爸爸。老太太的心情我们已经尽力在照顾了，但是她还是很低落。老两口感情很好，老太太以前是省自行车运动员，参加过亚运会选拔，在全运会拿过奖牌的。有一天中午我俩在酒店，她把她从小的经历，以及和我爸的爱情故事絮絮叨叨的讲了一遍，最后说我爸其实是因为她没继续往上走，曾经有机会去新疆军区当司令的，然后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说从我爸专业到现在，他俩从没离开超过十天。她想我爸了。

西京医院的大夫挺好，那次出问题后，又过了几天，老爷子又稳定了，但是依旧昏迷不醒。有一次晚上进去看，我妈跟我姨先进去，我跟我媳妇后面进去。结果当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我爸流泪了。而且和他说话，他的肩膀在动。出来后我跟我妈说，我爸流眼泪了，我妈就哭了。第二天，管床大夫跟我们说，我爸的右腿能动了。我妈拉着那个大夫的手，哭着说谢谢你，你就是我亲儿子，我们都很振奋。
大概过了一个月，老爷子依旧昏迷，但是各项指标都很好。西京的大夫建议我们不要在ICU待了，因为里面感染源太多，而且要尽快吸上高压氧才有可能促醒。一个月，花了三十万，其实也不多。西安有高压氧的医院就那几家，先后找了中心医院，国际医学中心，后来有一个大姐推荐去了一个有高压氧的医院，还给我们找了关系。那的神外主任看了老爷子的片子，听我赘述了发病过程，说了两句我头一次听说到的让人舒心的话。第一，你父亲年纪不大啊，才68；第二，现在脱离呼吸机两周了，血压泵也去了，那可以啊。期间更经典的情况又出现了，不是老爷子，是我丈母娘。丈母娘突发青光眼，双眼青光眼，白内障，急需手术治疗。我疯了。我们联系了四院眼科，找了青光眼的专家，但是我联系不上床位，要过三天才有床位。我妈也找了关系，关系回馈也是三天后有床位。我找了我同学，联系上了主治大夫的导师，也是三天才有床位。期间眼压怎么办，打针怎么办。先去市一院，先找关系住进去，控制住，准备住三天，第三天去四院。最疯狂的一天，我和我媳妇在疫情严重的时候一天跑了六七家医院。后来媳妇把车开走，我从市一院出来再赶去西京，出租车司机都问我是不是搞医疗器械的。期间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他跟我聊天，我说了我的情况。他沉默很久，然后说他也一样。他父亲已经走了十年了，他没办法，他没钱治疗。要么治到最后成植物人，而且倾家荡产，要么就让他自己悔恨一辈子，他选择了后者，到现在他妹妹都不理他。他劝我该放弃就放弃，不要最后家庭崩溃。我觉得，中国人其实有两个传统，一个是顾家，一个是不认怂。这个病其实在西方很少见，因为西方人认为生老病死是上帝安排的，病到这个程度，就听天由命。如果不是病人自己要求，家属不会尽力治疗，但病人往往已经不能表达了。不认怂，从我们的神话传说就能看出来，天上太阳多了，我们把多余的太阳干掉；大海淹死了精卫，那就把海填了；山挡住了愚公，那就挖掉。所以，我也不认怂，我想留住我父亲，就为了能看着他，能陪他。还好，丈母娘第一次手术很成功，计划9月13再做第二次

转院那天是8月30日，我们在西京医院手术后整一个月。天上下着小雨，我头一次坐救护车，看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老爷子，一路上担心出啥问题。还好，到了新医院，一路顺利。直接进ICU，一切体征都还好。这里还可以家属陪床，老太太要求留下来，因为她想着呼唤，我爸就能醒来。又找了护工，两个人一起，应该好一点。在西京神外保守治疗的时候，我们就请过护工，觉得有了护工就是方便，所以在这里继续找了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水土，老爷子自打来了新地方，就什么都不好了，一度把呼吸机又挂上了。管床的大夫感觉和西京还是差一点，主要是差在沟通上。西京会每天和家属谈病人情况，这里不会。西京会每天从APP上看到病人化验结果，这里不会。我们可以看到的是监控设备上各项指标忽好忽坏，病人发烧浮肿。因为用的营养液不耐受，老爷子拉肚子三四天，蛋白最低30，在西京可是到了52啊。肺部感染的鲍曼不动杆菌对美罗培南有了耐药，换了另一种，接着血液里面有葡萄球杆菌，又用了万古霉素。血压不稳了，又用上了升压泵，8个单位。我跟以前西京的管床大夫说起来，全是无奈，我说我爸是不是想你了。西京那个大夫很好，他安慰我说会好的，而且让我尽可能把化验结果给他看看。但是这里我也看不到，治疗方案我也不知道。沟通的确不如西京，感觉家属就是在抹黑前行。我们联系了短肽营养液，人血白蛋白，都是从外面高价买的，不进医保，还好没有不耐受的情况了。护工也换了三个，最新的一个据说是三替公司的金牌，一个月一万多。买药和护工，每个月小三万，还不能用医保。媳妇很好，说我们掏钱，必要的话把名下所有的房子卖了都行，只要能把爸就回来就可以。

今天9月11日了，最近看了很多帖子，感觉就是一座守不住的城，一场打不赢的仗。我也很悲观，但是什么结果都得接受。看到很多帖子，更新到某一刻，就不再更新了。大家问现在什么情况，也没有回复，结局都可以猜到。但是有更多的帖子，说在一开始就放弃了，现在非常后悔。我不想后悔，明知结局不好，我还得依旧走下去。很多大夫跟我说过很多，两周没效果就不要人财两空；没有效果，就这样了；概率低几乎不存在；预后很差，我们只能尽可能延长时间。这些话基本上都不给家属任何期望，但是我记住了两个人的两句话。一个是现在的主任说的，先治治看；另一个是离开的西京的管床大夫说的，好好坚持，有希望。现在的主任说先治治看，虽然也悲观，但是没有否定。西京的管床大夫是因为我离开了，他的工作不会和我们有交集，敢给我说有希望的话了。我会继续走下去，我和我的家人会继续走下去。也可能我们会失去家里最重要的人，但是也让我们更加的团结。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爸能留下。爸在妈就在，爸妈都在家就在。

老爷子到今天，昏迷44天，我回忆和记录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怕我会忘记，复述一遍，我会记住发生的所有事情。现在老爷子各项指标都很好，也不发烧了，但还是昏迷。我总觉得我父亲不至于这样，脑疝不严重，出血量不多，中线偏的不多，脑干出血也不算多，但是各项叠加，他就很困难了。等待，唯有等待

我就觉得很奇怪，老爷子现在就是年纪大了些，脑出血几十毫升，右侧硬膜下出血，中线偏位不到10mm，脑干是出血了，4ml，别的病人早就清醒了，我老爷子自主呼吸和血压心跳都没问题，唯一 问题是肺部感染，为什么44天了还是醒不来？

第46天了，不知道老爷子现在情况怎样了。我争取今明两天能回到西安，能离他近一点。昨天听老太太说，各项指标都很好，也就是健康的各项指标都很好，没有依靠任何仪器吊着。但手脚浮肿，而且比前几天有严重的趋势。我觉得是不是最近补充的蛋白粉对肾脏有影响，这两天老爷子小便不好，需要 用药物催尿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两害取其轻，哪怕需要用药物催尿，也得先把蛋白提上去。

听大夫说，出血200ml，脑疝，中线偏，脑干出4，现在感觉，老爷子生命力真顽强，现在可以脱机二十天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