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官马一路与闹市中穿行，官服还没来记得换下来，众人见之皆避让，何况看着方向是赶去大理寺的，事关大理寺，更是路人恨不得一个个离的远些。】
【心中对此并无甚的感觉，自己去这趟大理寺，只是为了见大理寺寺丞岳察鸿生，云生从宫里偷拿回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趁着今天不当值，又加了些东西炖了补药，自己与他之处喝了一碗，东西难得，他托我顺路去躺大理寺，给他弟弟带一碗，让他趁热喝了，待凉透了，就不如温热的时候好。
【我与云生是彼此最知心的至交好友，如此倒也不推辞，他常常提起那个大理寺任职的弟弟，多听了几次对其倒是颇为好奇。】

【我拍了拍织金云纹的褶袖束边，将从积年案牍中沾染过的一缕蜘蛛尘网尽数打落入土。如今再低眼垂看，这身不大合体的白鹇补服官袍俨然已是顺眼许多。】
【斜了半边嘴角呵笑自嘲，果然人靠衣装，想不到风流成性的岳察五少，穿上这通身云缎载石墨青色，虽无正一大员蟒袍朝珠的气派，但到底是朝廷命官，方又添些绣襕行蟒的皇家势头，当真凭空多出两份宇间威相。狐假虎威怕要改作人假衣威。】
【实则我为躲这恩荫的大理寺差事，往广粤祖上旧庄藏匿游转已半年有余，额娘稍信数次皆以旱路不通不予回复，直到大伯派人捎一口信——若不归，当即说亲王家大妞。蛇打七寸，杀人不过头点地！脑海中略一浮现王大妞嘴边的大黑痦子，鲤鱼打挺般趁夜打道回府，美曰士不可不名状，当鞠躬尽瘁为国舍小家耳。】
大伯好手段！【到今日再想起，还是忍不住出声赞了一句。】

【因为穿着官服，又指明了寻找的人，进来到没费什么口舌，刚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大伯好手段！”，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大理寺卿如今不在，小岳察大人可是想他了。
【这话就是玩笑的意味了，自己同云生关系好，面对他弟弟，自然不端着什么品级的架子，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示意道。】
我受你兄长之托，给你送一盅补药，炖的有些苦，底下还有一盒糕饼和杏脯。
【能让步军校送吃食，他岳察云生还真是第一人。】

【若说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识文武官员装束之别，只在眼前。我几乎是顺着转头抬眼的目光从下到上依次端详了紧，才忙站起身抱拳相迎。】
想谁都不敢想他老人家。左哥！
【来人着鹿皮青石皂靴，却不如我似的敞着招风袖口——时时能塞一两本奏章诋报入怀的懒散，广袖反一并全收在三尺长绕紧的结绳下，一派立正干练模样。胸前补服许是太逼真反而分不清是虎还是豹子，大长着血口狂舞着暴爪，像立时就能飞身而出将面前之人斯个粉碎。腰间马刺随着矫健步履叮当作响，直至眼前】
现在才觉出武官的威风，不知还来不来的及改行入道。【笑颜双手接过食盒，眼神示意堂中客座】快请。我哥这太医够牛的，敢让堂堂步军校当马夫。【府中常见云生与禹尔大人来往，是以并不陌生，自然说话也百无禁忌。】

所谓武官的威风不过是流于表面，你看着是鞘里极锋利的兵刃，但是这鞘却是带着层层限制，你大伯选择大理寺，也是用心良苦的，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是要命的一道坎。
【我和云生所作所为，自己是知道的，我们都是鲜血里浸染出的怪物，在暗处按照自己的法则活着，一旦到达阳光之下……】
【含笑的看向眼前这个守礼又眼中有光的少年，拍拍他的肩，状似随意玩笑的说道。】没准那天我或者你兄长还要依仗你呢。
【话音一转，继续笑道。】趁热喝了，你哥说凉了在喝没那么好，也别枉我当这个马前卒。

先不说大理寺能要谁的命，光是架着我每日坐在衙门里研习积年案宗——【怕人不信似的，勾起大拇指往身后案牍上叠摞的两人高的卷宗上指了指】小弟这屁股已经是长针一般，猫挠心啊。
所以我宁愿当束缚手脚的利剑，总有出鞘之时。
【茶吊子里的水已滚了三滚，氤氲的白雾直冲出勾栏窗棂向外徐徐，起身勾着铁铜鎏环将这一瀑直冲嫩叶花蕊，待得卷叶舒展时似平铺之势时，一碗淡绿已成。】左哥，喝茶。【特地翻出些平日里不甚动的茉莉尖叶，这茶味冲劲大，特有一股甜香之气，平时嫌腻歪甚少饮用，可今日或许能掩盖些汤药苦楚。】
我哥估摸着是怕我两眼一黑就此交代了，才劳您送的补药【顷身向前，只掀开瓷盅盖子半拉缝隙，就不自然的将眉峰蹙起】可这药……也太苦了。黑漆麻乎的， 不能是下错药了吧。

这剑若是出鞘，少不得见了血光。
【我和云生都是这剑鞘里甚是不安分的剑，个中滋味，就是看那两人高的卷宗，总会怀疑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与云生亦在其列，微微皱眉。】确实看着让人眼晕，我也不喜欢埋头在这卷宗当中，要不就靠阿玛的蒙荫去兵部了。
我倒是一路在你们兄弟俩这混了个水饱。【端起茶碗细细品了口，这岁寒三友描花的一套白瓷茶碗配着淡绿的茶汤看着养眼，见他皱眉打趣笑道。】
你这小子，这药我和你哥都先喝过了，盅才是你的，苦是因为有些凉了，趁着还没凉透赶快喝了，凉透了更苦。

【依言将黑漆的汤汁猛灌入口，颇有些蝮蛇螫手壮士断腕的大义凛然。回想起来，似往常都是借着这个猛劲，恨不能少长一节口鼻食管直接将药倒在胃里直去亏盈，甚不懂既是补药良益，为何要在最初让人受一遭苦楚的罪过。果然佛讲慈悲，却都没有白来的后福。】
我哥是个人才，能叫三人同饮一盅，三人却都尝出不同味道。【在尚未扭曲五官的势头时，嘴里竟破天荒的咂摸了两下，嚼出未滤透的草药根子。】左哥可知，为他不自己来这大理寺衙门？
【大理寺乃古之廷尉，掌属审核刑狱案件要起于定国安邦之署，建戍朝阳门一禹，即不离中庭无互通消息，又近苛刑五杵并称三法之司，中司监位列九卿要位，向来这衙门的大门就是朝中风向。当推情定法，毋为深文，务求明允，使刑必当罪。】
别人都怕三法拟不当，则纠问官，皆避而行之。我哥是怕来了见着无名尸首，两眼冒光，兴奋的走不动道。

说起来也真是，他啊，颇有一些巧思。
【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云生就是瞒得过别人，也总该瞒不过他的亲弟弟，而至于投云生所好这一点，我自问还是非常好的。】
【我是个内敛的人，而云生的张狂远在我之上，看向岳察鸿生，这个云生最喜欢的弟弟，也是他唯一的亲兄弟，微垂眼睫藏住了眼中的探究。】
一个对着无名尸首，两眼冒光，兴奋的走不动道的人，你怕他么？

【虽药苦楚，究竟一仰而下。因自小有无名由来的热症缠身，所以每逢春夏燋铓之时，就有在太医院供职的亲哥递送一碗清凉解毒的富贵药，喝了总觉通体畅泰能压下那一股燥热，因而早就习以为常。唇齿间的辛辣苦涩半天挥之不去，无奈何，从木匣中捡一酸凉梅子扔嘴里。】
平日最不喜欢吃这些酸唧的东西，可是每次喝他这药，就恨不得抓一碗倒嘴里。
我哥就不能给药熬甜点。【明知说也白说，知他会以一句折损药性的帽子扣回，笑回道】他就这性子，但凡和医沾边，就有天大的兴趣。所以左哥为什么这么问，我从未怕过他。【此乃天性使然，时日并未觉得不妥。】
【再往后，自然不能放过好不容易的人，拉在案牍边翻着宗卷倒了半日苦水。仰天一叹，这一天的日子又快混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