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午后，实在溽热不堪，此刻最妙该是瘫在四围皆搁了冰雕的凉榻上，教美貌小婢打着扇，再尝一瓣井水湃过的甜瓜，而非枯坐于此，干听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讲解我挠破头皮也弄不明白的经义策论。】
【甫进官学，我尚且踌躇满志，提笔立下宏愿，贴于床头，预备日日诵读以为激励。然而不过堪堪四五日光景，我便偃旗息鼓，绝口去提，并且再度笃定，念书还须天赋，而这玩意儿，阿玛放佛忘了予我。】
【我偷摸将书立了起来，下巴颏儿搁在桌案上，不消片刻便打起了瞌睡。】

（比之江宁盛夏，京畿已算舒适，既没有濡湿潮热，也没有蚊蝇飞虫，更不会稍有移动就大汗淋漓，非做了汗腻子才罢休的时候。但缘此又生出一批贪懒偷闲的，他们如同雨后的韭菜，一茬跟着一茬生出，割都割不完全。）
（白日里是满先生在讲学，谢白柳就借故偷了懒，也不急去吏部点卯，横竖吏部上下都晓得他今儿在官学。）
（路过窗棱瞧着一后脑袋瓜子，他定睛一瞧，却是禹尔家的小子。谢白柳随手捡起地上石子，冲着小家伙就砸了过去。）

【将睡未睡、神思恍惚之际，忽而脑瓜子一痛，下巴在桌案上重重一磕，疼得我龇牙咧嘴，一时忘了身处课堂之上，只当还是在家中，立刻弹跳起来嚷嚷】谁捉弄小爷呢！
【先生讲课之声立停，一时众人皆将目光投来，或是不满，或是鄙夷。先生气了个倒仰，我不待他言，先是长揖到底谢罪，而后很是自觉，塌着肩灰溜溜罚站去了。】
【才出了门，一抬眼就见着了谢家叔叔，登时头皮发麻，体似筛糠，汗流不止】谢叔叔，【老老实实和他见过晚辈礼】您何时来的官学？

来了有些时候了，下午的课排的是我授。
（谢白柳同禹尔一族关系素来亲厚，对待晚辈也持善意。但这不代表晚辈们对他并无畏惧。相反，许是禹尔府里几位同朝为官的大人时常将他行为举止添油加醋的缘故，如今那些个少年郎们见着他，面子上便多有惧色，也叫他觉着玩味。）
睡的可舒坦？
（他长眸一眯，声音温吞吞的，也不带怒，也不带笑，只管轻声细语说着话。）
晚些时候的课上可还要再睡会儿？

【来了有些时候，言下之意便是我刚才之情状，或许尽数落于他眼中——此刻内心尚存一丝侥幸，面上勉强还能维持个笑模样】原是如此。
【待听了后话，内里叫苦不迭。我宁肯今儿是给阿玛撞破，教他打一顿板子。谢家叔叔以一己白身，如今平步青云，可谓简在帝心，自然是学识眼界手腕皆是出类拔萃。面对此等人物，我如何还敢使那些歪心思】
不敢，再不敢了，还请谢叔叔饶恕则个。【嘴角一撇，边说边观察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我也不想的，但先生讲得实在晦涩，我愚钝，听不明白。谢叔叔，这可如何是好？

我且还未说你两句，怎得吓成这样？若叫你四伯瞧见，又得说我唬你的。
（阖族论定，谢白柳同禹尔芜陵关系最是亲厚，虽不同朝为官，却也有过硬的交情。对济玄关照，也不过是看在芜陵面子上的举手之劳罢了。）
这些学究自诩学富五车惯了，也不想旁人是否听懂，只管吊着书袋子说八股，不顾实政，不论当下，你听不懂却是正常的。
（又一顿。）只是不懂归不懂，想要弄明白方法有很多，课后自个儿去看去听也都罢，但在堂上总不好这样子糊弄。叫旁的传出去，可不会说你的。他们只管说禹尔族上不会教子，天天娇生惯养的成了纨绔也不管，到时候抹黑的还不是你家人？

【于私，他是家里故交，若从他处传出我怠惰学业，阿玛怕是更要气甚，那就并非一顿板子能了的事儿了。于公，谢叔叔现为吏部尚书， 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课之政令，倘或给他留了我偎慵堕懒的印象，于我仕途也有不利。低头将他训诫仔细听了，心里亦有警醒。是了，我行走在外，顶的是禹尔名号，祖辈挣来的名声，可容不得我糟践。正色又向他行过一礼】济玄谢过叔叔规诫，定当牢记于心。
【不过，谢叔叔对这些闭门造车的老学究，似乎也有不满之意。凑上前去，此刻神情放松了些，有亲近之意】那，谢叔叔下午预备讲些甚么实政？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四伯去罢。
（若没芜陵从旁协助，谢白柳也走不到如今位置，因而，只要不是很离谱的要求，他总是愿意答应这个当初信了自己“未来必有所成”这句话的男人。济玄入官学那日芜陵特意前来嘱托他对济玄多加关注，所以他才愿意拨冗在此与济玄说这些。）
下午？讲一些地方官学与中央官学的不同。前些日子去了直隶后，对此道有所感触，想令你们也一起研讨一番，若是能有所得也不错。

【既有这话，回头少不得要与阿玛一道，设宴答谢一番他二人，不若就选在太白楼，那处美酒甚佳，再好不过。我忙将思绪扯回，现在可不是寻思这些的时候。】
地方官学？这听起来倒很有趣。若有机会能与地方官学的学子进行切磋交流，想来更为有益。
【觑他一眼，忙不迭又赌咒发誓】我再不会睡着了。要是再犯，您揍我一顿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