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场一朵朵

（自打表舅回京，我便隔三差五往他府中跑，倒非他在家里藏了什么宝贝，偏是他与我讲的见闻着实吸引了我。可表舅是个怪脾气，要听故事可以，得拿东西和他换，上至金银玉器，下至好酒小食，我嘛，金银是不可能给的，如何也不可能给，至于别的，抠抠索索也还能凑上。）
（这一日是早早和闲颐约了吃茶，从表舅回来后，我甚少与她相约，不是感情淡了，哎，实在是故事诱人呐。一朵朵的茶点依旧精致，捻了一块在手里）听我表舅说，现在还有不少地方，若是得了女胎，就会想法子去买什么转胎丸的，你说，那玩意儿真有那么厉害嘛？

-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不劳而获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这平淡如水的日子太过于无趣，似乎总不若故事话本里说道来的活色生香，上回画舫里同绵绵的匆匆一别，原以为不知道得几时才能再见面，只是岁月似乎格外的眷顾，便约好了一同往一朵朵去
-二楼清静，却也最是适合我这么个闲散人的，来往时候多了，不消多说伙计便早已备好了我同她喜欢的糕点送了上来，也不同她客气，执了一块玫瑰花糕，贝齿轻咬，可满腹心思都在她说的奇闻异事上头
：我记得从前不少野史话本上头也的确有说过，不过真假就难说了，只是还说用这法子的，总归难得正常模样
-我对她口中的表舅颇是好奇，怎么就有那么多故事听，也不知道绵绵是怎么让他说出来这些的
：你这位表舅，从前似乎也没听你提过呢

他呀，原先是衙门里的仵作，后来不晓得是发了什么痴，闹着要出家——
（尝了一块玫瑰糕，清甜不腻，又喝了口茶，将表舅是如何从仵作到后来跟着野道人云游四方、月前归家的事儿娓娓说与她听，擦了擦手，又道）他也算是个神人，从前我还小，他也不屑同我说话，上回在一朵朵给他挑了两盆花倒是合了他的心意，这才聊上了。
（说起那转胎丸，便想起听来的故事）我听他说过这么个事儿，说在江西那一带乡下，家中若是无子是要叫人瞧不起的。有位叫张老二的男子，娶妻九年没有一儿半女，婆婆成日怨天恨地的，那媳妇没法子，只得四处寻医问药。后来有一日，这家媳妇居然真的有孕了，只是这胎越显怀，肚子呀就圆圆的，跟小西瓜似的，人人都说，这一看就是个丫头。

：所以便用了这法子吗？
-颇想知道后来的故事，大抵因着生长在京城里头，是阿玛额娘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姑娘，从不曾经受过外头的风雨，饶是如此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一窍不通，因着原先时候便极爱读些志怪话本，但也知道在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对于男丁的渴求，也曾经嗤之以鼻过，以为若是不中用的男儿还不如没有的话，可后来遇见的人多了，见过的事儿多了，也渐渐能理解了几分
：这还没出生，哪里就能笃定男女啦
-总有些愚昧人儿，如此这般大约也无可厚非，只是若真是如此逆行，只怕将来总有祸事接踵，惊诧于她的表舅，一句神人但也不逞多让，听她说她表舅对一朵朵的花草颇为看中，我也想听更多的故事
：那一会儿你再挑些东西回去，瞧着好的拿便是了。

嗨，这咱也不懂，那不还有人说酸儿辣女呢，我娘怀我大哥的时候巴不得天天吃生辣椒来着。
（虽说我们也算是耳聪目明，究竟是闺阁中的小女子，有些事情也只是当作奇闻怪事听一听，真要说多懂那自是没有的。）那婆婆可听不得这话，不晓得从哪里请了位“仙女”来，给了她一颗“转胎丸”，说哪天几时服下，再这般那般的，便可化女为男。
（阿青又替我倒了茶，捧在手心吹了吹）你说灵不灵，没过个把月，这媳妇的肚皮当真就变成尖尖一个了，可给婆婆高兴坏了。

：当真这般神奇吗？
-甫一听她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这些日子里的无趣转瞬一扫而空，原以为这不过就是话本子里牵强附会浑乱掰扯出来得胡话，而今听她这般一说倒是煞有介事似的
：倘若真是如此，往后便能依着心意选择了？
-说来到底也是没有经历过事儿的，我原以为这是最无从选择的事情，倘若连这都能选择，往后还有什么为难事儿？不过着话儿虽是这般说，却也不能轻易相信，总觉得这事儿算不得靠谱，也不知道她的表舅是不是蒙混她的说辞
：莫不是这么多遇上仙女了？

若是真这就样，我可就不说给你听了！
（我初初听来时，嘴张大的都能吞八个鸡蛋了，要不是听完全了，我都要怀疑我那连养八个儿子的娘是不是当年也遇上了仙女了。）再往后呀，就到了生产的时候了，你猜怎么着？嘿，一尸两命！那张老二的媳妇生了个双生儿子，可生下来俩孩子就没气了，大人呢也没挺住。
（咂巴了两下嘴，不管这事是真是假，这张老二的媳妇可真是上辈子做孽这辈子还债来了，地里的小苦瓜都没她苦。）张老二报了官，衙役去寻这仙女，却发现早就人去楼空，至于那张老婆子呢，就只顾着哭，嘴里还念叨都怪她。这旁人虽面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是这老婆子弄出来的事儿，劝了两句就散了。没过几日，衙门收到消息，说那仙女在城郊现身了，就差了俩人去逮，结果眼见着那仙女当真现了身，却脑后各自挨了一锤昏死过去。

-耐着性子听她讲完之后，却委实颇多感慨，原本便已经能猜测到这结局大抵未必如人所愿，似臆想的美好，却不曾想到竟然落到如此惨淡结局收场，虽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可着实是心疼她故事里的媳妇，原想着可以过上好日子的，但偏偏赔上了自己，忍不住叹息
：到底还是愚昧无知惹了祸儿
-话虽如此说着，等看到结局时候大抵也都能叹息一声，可又有多少人当局者迷，否则这等无稽之谈何以能蒙混了一辈又一辈的人，再留下活着的人扼腕叹息
：照这般说来，那仙女怕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
-托了神仙的名头，却偏偏行这等欺骗之事，世人多敬畏神仙，不知佛度有缘，倘若真是短了那一截子的缘分，便是有心亦是无能为力，大抵总是不该强求了去，只是对那招摇撞骗害人性命的，忿忿不平
：那怎么办呀，难不成由着她再去害了旁人吗

那倒不会——
（大约是我们打小生在京城，爹娘又是开明的主儿，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在我们看来一定是虚假的，可是谁又晓得，在这世间的哪个角落，有多少个这般的张家媳妇呢？）那俩衙役没过多久就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拉了路人来问，才知张老二家又出人命了，而被杀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所谓的“仙女”！二人急忙赶去张家，只见那“仙女”不止没了性命，还被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一地！
（表舅说这段的时候，甚至也闭上了眼，连他一个当过仵作的都看不下去，换了我，怕是早就吐一地了。）而那元凶张老二也没有跑，就在边上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衙役要将人绑回时，那张老二忽然疯了一般，一脑袋撞在了墙上，这回呀，换他娘嚎啕哭了。
（故事快说到尾声，我猜想，她或许与我当时一样的震惊）直到后来，衙役将张老二他娘带回去审问，才晓得事情的真相，原来呀，那所谓的转胎丸居然是用——
“格格，张嬷嬷亲自来寻您了，说等您上礼仪课呢！”
（话题戛然而止，一听张嬷嬷在外头，我可顾不上别的了，忙站了起来朝闲颐摆手）你说这老太太，嗨，得了我先走了，要不然呐，一会儿准跟我阿娘告状去。
（边说着，人已经朝外头去了。）

-这潦倒结局，终究引人唏嘘不已，只是再回望来路，却也不过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徒留这故事在人言中相传，让人叹息。大抵这世上事情，因果轮回皆是注定了的，强行逆天而行的，就如同那话本子里的孙大圣，大闹一场后终是以五指山下五百年，一世的紧箍为代价交换
-只是这话儿还不曾说完，却听她家生的嬷嬷来唤了她回去，上回便晓得她后头必是得入宫做女官的，四九城不似外头，最是个规矩严厉的地儿，那礼仪规矩自然是样样都少不得的，也不再强留了她，只记挂着下回再见她时候必得要问个清楚才好
-瞧着她离开，左右自个儿也无事，在一朵朵里徘徊玩乐许久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