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是高兴之时，却忽地看见远方天地相接的地方，显出一派人马来，看不清，只能瞧见是一片星星点点。山毓和稳婆下意识都以为是追兵，想要将思云拽起，可这人羊水也破了、宫/口也开全了，孩子早就挤顶着要下来，她连双腿也合不拢，怎可能有力气逃走，拉拽几下无果，也只好作罢。
是死是活，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阵痛疼过一阵，总还是有缓歇的，思云虽累，可头脑还清明，她是依赖她，可她也知道，她同她一样是女子，更还是将要为母的人，她怎能因为她的事情，拖山毓下水呢？
“公主。”思云轻轻推了她一把，不是因关照她受不得重力，而是思云本身也没多少气力了，连说话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你逃吧，别再管我了。”
她愈是这样说，山毓反是愈发不能走了。她替人撩拨开了粘在脸上的湿发，努力挤出微笑着看人，“我不走，你只管安心生产就是了，我还要看着你的孩子出生呢。”

只幸好，山毓一扭头时，看见了为首策马而来的那人。正是黎明时，初阳东升，这才致使她能远远瞧见那人是谁。
她几乎兴奋地讲不出话来。
她是此刻才知戏文里讲的事，为何前有英雄救美，就会后有一寄芳心的故事了。于困境中被人搭救的滋味，比被他伺候百天更美妙。
当然，要是和被他舒舒服服“伺候”一辈子比——她也不知道哪个更痛快了。
杨晋刚一下马，她紧张的神经便放松下来，刚松开思云的手想要站起来，眼前却一黑，腿脚却由不住发软，若不是被人伸手搂住，恐怕是得跌坐在地上。杨晋被她这副样子实在吓了一跳，甚至都没顾得上去关照在一旁生产的思云，只心疼地将人揽进怀里，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她，若不是不合时宜，否则这种情况下，一般是要接吻的。
到底是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两人还没寒暄半句，稳婆便先着急地出嘴了。她是在替思云推腹时才觉察，这折腾了一宿，竟使得思云妃的胎位旋了过来，先前孩子一直头朝下好好的，正到此刻该是用力的时候，孩子的脑袋却不冲下。
“殿下您快来，帮我扶着点大妃，不要让她乱动，孩子胎位不正，若要正胎，恐怕大妃还得吃点苦。”

山毓一得唤便立马赶过去了，杨晋自觉避嫌，只召唤余人来，脱下外衫当成人墙，替思云避风。虽说赶来护驾的余人也都是男子，但有山毓在此，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他是半点也不会沾染，莫说别的士兵也都是背对思云站着，绝不敢亵渎大妃一眼，杨晋却连这种“机会”也不给自己留，山毓一走，他就扭头走远了，只领着马去八九十步远的地方喂草，只保持个能看得见她们，却又看不清的距离。
此时山毓还恨起自己不争气了，这胎怀得实在不是时候，要是她没身孕，此刻便将思云搂进怀里靠着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她自己身前也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腹，只能跪在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膀，不要她乱动。
本来腹中装着羊水又揣着孩子甚有些重量，她又为了压着思云，需得弯腰俯身，一时间身前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她那可怜的细腰上，饶是习武之人腰力是会强些，那也禁不住这一整夜的折腾，耳边更听着思云疼时的呻吟，她感觉，思云那产痛，好似也传染到她腹中似的，被两个孩子似有似无地踢蹬，说不上疼，可不算好受。

稳婆掀起了思云的衣裳，白嫩又硕大的肚腹此刻才显露在她面前，除了腹底有些不显眼的裂纹，她这颗肚子倒养得实在滚圆又白嫩，可此时谁也无心欣赏，隔着肚皮都能看见孩子的踢蹬，孩子在不住地用力，宫缩也一阵强过一阵，想要将孩子推出产门，只是孩子正是横位，头和脚没一个能出得了，此时就算思云使尽了力气，孩子也照样会被憋死在腹中。
稳婆在她的肚皮上来回摸了几下才肯确定孩子的位置，她抬头和山毓相视一刻，两人同时发力，她压着思云的身子，稳婆揉压住她腹中的孩子，猛地扭转，这逆天而为的事，是比产痛更磨人，思云自知不该动弹，可腹中的五脏六腑都好像在被人揉搓挤压，本来就是已是大汗淋漓的一个人了，面色惨白，额上豆大的汗珠还在不断往下掉，此刻却还得遭受这般非人的疼，她张口想要喘息，呼吸却一时也滞住了，待稳婆一停手，吓得山毓连忙轻轻摇晃思云的身子，这人才勉强倒过一口气来。
阵痛和正胎的疼痛停滞的一刻，思云是再也忍不住了，即便是被人按着躺下不让动弹，情绪却先失控了，明吉公主未婚尚且还会念着她的那个前夫，思云怎会不想可汗呢？她知道可汗疼她，但这时候也不免耍起小性子来，不分说由地要埋怨人，“姐姐……可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她扭头望向山毓时，汗与泪混在一起，倒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总之看来是可怜无比，唇与脸皆白如纸色，双眼又哭得泛红，“为什么孩子都要出生了，他还没来。”

这种情况山毓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了，她深知她此时的感受，甚至不必说临产，就是平时，她都有些离不开杨晋，一旦揣上孩子，好像这小小的孩儿无时不刻就在提醒她要去牵挂那人。
“可汗一会儿就来了，你只顾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好，待你生下孩子，我一准派人去告诉可汗的。”
山毓这时候才知道杨晋的感受——毕竟现在和她搭话的人，是个和她一样多思多虑又多疑的小娘子——莫说杨晋这种本就直性子的男子，就是山毓，思云抛出的话，她有时候也接不住。
“我不信，可汗一准是移情别恋，另觅新欢了，否则为什么杨将军都知道来找你，可汗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因为……”山毓一时哑口无言，甚至下意识还抬头，透过人影之间看了一眼他，“因为他无事可做呐，但可汗还得料理国家大事。”好不容易圆回来了，山毓当然不能再让她抛出新的拷问，将水囊递到她唇边，给人润润喉，“好了，你别想这些了，要还有力气，只顾攒着生孩子就是。”

稳婆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又伸进手指往她下身里探看了一番。但见抬头时，脸色却不是很好，本来这种话不应该当着产妇的面说的，可现在这条件实在不允许如此，毕竟此地除了她二人以外，全是男子，都做不得接生的事情。
“大妃您还有力气能站起来吗？”稳婆说话时吞吞吐吐，显然是她自己也知道这话恍如天方夜谭，现在天已将近大亮，她连生孩子也是勉强为之，怎可能还有力气站起来。
山毓冷眼剜了稳婆一眼，“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胎位是正了，可这孩子恐怕不小，要是躺着生，老奴怕耽搁得时间久了，羊水流干孩子也下不了。”
思云没听明白，可她就知道一事，这孩子恐怕有危险。山毓一听也急了，“你说半天都是废话，能不能直接说，现在得怎么办。”
山毓虽是个汉人，可在朝中地位显然不低，此时更是瞪目竖眉，吓得稳婆头也不敢再抬，“老奴想，要是能扶着大妃站起来走动走动，没准孩子更容易下来些。”
可汗不在，思云就全然依赖她一人，以至于她也顾不上去想，自己是不是也是一个需要得人关照的孕妇，要不是孩子们时而翻闹，想必她没准要把自己当思云的丈夫来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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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婆这话当真是让山毓犯了难，要不是怀着孩子，想必只她一人就能将思云扶起来的，可现在，莫不说肚子都已显怀，就是她的体力也跟不上了，方才替思云正胎时，她只是弯腰跪了一阵，现在后腰就撕裂般的疼，后仰坐在地上，她自己的力气都又不够，揉了几下也不见舒坦。
“那你能搀着她站起来吗？”山毓把这难题抛给了稳婆，稳婆虽畏惧，可也不敢逞强，毕竟要是没扶稳，倒将大妃摔着，那却还不如躺着生稳妥。
“老奴恐怕扶不动大妃……”
看着这个老妇真挚又无奈的眼神，山毓是真恨自己，为什么就像故意添乱似的，非要怀这一胎，她想逞强，可现在也逞不下去了，莫不说还要扶个人，她现在就连自己这具身子也拿不动——但恍然间她想起个人来，可这人自己却不知道山毓在想他，还悠然自得在大老远的地方喂马。

这事就跟思云亲自提起，要可汗娶明吉公主为妻一样，莫不是情急，否则自己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分给别人一点，但时下，除了他，恐怕真也没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山毓只是想起身去寻他，可猛地起身，却觉眼前一黑，身旁的士兵没看得下去，攥着她的手臂扶了下人，这才稳住身，见状如此，她当真不敢再乱动了，手下意识抚上肚腹，试图安稳其中躁动不安的孩儿，这一胎，实在养得还不如娇娇，几经波折，说到底，真要是危机到孩子的性命，她也会怕。
“你去把他给我叫来。”山毓没再自己动身，而是使唤了身边的一个士卒，杨晋本不愿靠过来的，女人生产，他个不相干的男人过去做什么，而且前妻又是个实在的醋坛子，莫不说真有其事，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她自己都能酿出陈醋来酸死自己。可是明吉公主自己叫他过去，他也又不能不来。
杨晋真想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只是见这人脸色不好，唇色煞白，走近时下意识快走两步，就趁她要倒还未倒的时候搂住了人，他只敢扶着她的后腰，想将人搂得紧些替她分担身重，却又怕压到腹前的孩子，即便现在所有人的心全吊在思云的孩子身上，那他也不能忘记关照自己前妻——即便这个前妻都没打算给他个“名分”。

反正他们俩的事情，不算是人尽皆知，也早不是秘密了，肚子都已挺得这么大，他们之间这还能叫私通？杨晋毫不避讳，就在众人面前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头凑近时才说话，“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这种疲困的时刻，她真是一扑进他怀里就不愿再放手了，更何况，一想想自己要求他做的事，心中就莫名其妙地冒着酸意——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事，怎么她自己还要吃醋呢？
山毓也不再避讳人，仰脸捧着他的俊脸就亲了上去，可另一人还在一旁受产痛折磨，她自然不能独自享乐，站在这儿缠绵，只亲一下就松开了，抬手解开他的腰带，就要他蹲下身来，不敢高声，只是以刚好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话，“思云恐怕是难产了，你去把她扶起来，稳婆说想试一试站着生。”
本来杨晋一切都由着她，但一听让自己去，当下就把山毓挡在他眼前的腰带拽下来了，“这种事你找别人去，杨晋不做。”

他回答得倒是恳切，甚至为了表态，松开搂着她腰的手，后撤了半步，“要是你生产，要杨晋做什么都当仁不让，可她和杨晋有什么干系，你不叫突厥人去，反是要杨晋一个汉人过去惹嫌。”
杨晋愈是不乐意，她心里愈是暖融融的，但她也有自己的主张，上前半步，拉起他的手好声好气地说话，“可是你有想过吗，可汗一准是知道我们的关系，即便他不知道，思云也再清楚不过，她知道你一定不会对她动非分之想，但换一个人来，日后若有人谈起这事，没准那人就保不住性命了。”
道理是这样，可他也更清楚山毓的心思，别看她现在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大义什么大局，日后想起来，又一个人窝着憋气——别说思云这种正值芳华的美人，恐怕就是他抱一抱什么老婆子，她也能吃十天半个月的醋。
杨晋正是犹豫，却听见稳婆在喊山毓了，“公主你快来帮帮我——大妃……坚持，再用一下力，孩子就快出来了……”
罢了。杨晋看山毓实在着急，也便叹口气，自己用腰带遮住了眼，由着前妻将自己领到这临时搭的产房里来。
他虽看不见，可耳边听着女人的喘息和呻*，到底是有些别扭，他来，可就做好了往后隔三差五被媳妇提起这事、然后故意和他找茬吵架的准备了。但话说回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生产还又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稳婆和思云看见时杨晋都一愣，但山毓显然无视了两人的介怀，拉着杨晋走到思云身旁，按着他的肩膀要他蹲下，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全然得靠山毓引导。
“思云你别多想，他什么都看不见，我们都抱不动你，我叫他来，只是扶起站起来，你羊水都破了有一阵了，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思云倒不是介怀一个陌生男子抱她，只不过这人是她的夫君，她是害怕山毓会介意，可犹豫了一阵，宫缩又紧着袭来，她捧着大肚疼得想左右打滚，可却总是被稳婆摁着不让乱动，杨晋其实也不好受，周遭血腥夹杂着羊水的气味，除了有一丝丝腥味，却还有些私密禁忌的氛围，思云带着哭腔的呻吟又同行房时的声音无异，他虽问心无愧，可到底是个男人，听罢这些，莫名也会产生些生理反应。

他想伸手，却又不敢，但到底是被山毓捉住了手，按在思云的肩膀上。
她看出了杨晋的犹豫，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孩子在腹中多一刻都有风险，冷静下来想，要是思云和孩子有什么闪失，恐怕日后他们都得跟着受罚遭罪，被贬被关也都是小事，只怕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人一下不理智，将他们全斩首杀了。
稳婆是个局外人，她只管接生，她只是楞了一刻，马上就回过神来，帮着杨晋将思云扶起来，“杨将军你从这儿托着，对对对，搀着她站起来就好。”

思云双腿发软，更由于孩子入盆，两腿连合都合不拢，满身的重量全都靠杨晋撑着，他能扶得住，可思云却不舒服，他的手只卡在她的腋下，却要承受整个身子的重量，思云妃只觉自己的胳膊都要给人掰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