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郦山姀
“对、对，就放那儿——”
“欸，本宫同你们说过多少回，这个颜色不好看、不好看，怎还送来了？”
“罢了罢了，莫多言了，这会儿让你们换哪里还来得及？”
……
（太阳落至西山头，秋末的晚来的太早，红霞染透了天边，庭前热火朝天，往来奚女、内监匆匆忙忙，慈宁宫数月以来终有了些热闹气儿。彼时秋风吹过，扫走了抬边不知何时滚来的落叶，我便是坐也做不得，稍提起裙角，恨不能加入此番筹备之中。）
（可诚然我仍有些惴惴不安——那故事实在幼稚，若是拿出去印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买来观瞧，太后娘娘的心结根本在西北，可我又如何解开？这些疑问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柳眉皱成了川，橘月抱来的汤婆子也嫌热，索性搁在了一旁小几之上，走到影幕跟前儿查看，唯恐这些毛手毛脚的小黄门再出什么差错。）
（我走到台上、幕后，彼时天色渐沉，一旁的皮影安静的落在风里，拿起一只摆弄起来，还不忘扬声询问。）“橘月，你瞧着可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叫我松了一口气，我望向正殿门前，那之中昏沉、漆黑，瞧不清，可我却知道那里藏了一个失意的老人。）
“太后娘娘！”（明艳的裙衫颜色照亮了满堂昏沉，我手里拿着披风，找到了那位老人，满面笑意。）“太后娘娘，庭内可准备好了，您跟我去瞧瞧吧？”
【424】

（每个人似乎都会最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衰退与虚弱，甚至能估算出离开的时日。这几日总会念旧，缘于何也难说，就是人瘦了些，精神头不算得好，我觉得无妨，不过是年岁使然，时日难留，倒是慈宁宫的几个丫头一副欲言又止、伤春悲秋的模样。懒得同她们计较，也无心计较，时间在我这里变得很慢很缓，可以用整日来看半卷书，或者作一幅很难完成的画。）
（郦氏忙前忙后，总看着十分辛劳，我知晓她挂念圣瞻，又唯恐我身体生变，里里外外的忙碌，人也看着憔悴了不少。如初的赤诚总能让人感念几分，尤其是我在内廷行走多年，早已有些寡淡的脾性。是以小郦氏说为我准备了一出皮影戏，到了嘴边不愿挪动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冲人点点头）
看看也好，屋中待久了，骨子都酥了。
（微沉的暮色因着庭院中的摆设徒增难得的热闹，一同落座后觉得肺腑因着外间的凉意生出些微微的刺疼，压下想咳的意态，端坐于上，舒展眉眼问了句）
这是准备的什么？待会儿若是不好瞧，可要罚你弄乱了我这院子。

（小炉上的水壶不甘寂寞地附和着此时慈宁庭中的热闹，往那旁边蹲去，已有茶香飘远溢清。回首去瞧太后，比起旧时，我总觉她面色不佳——就像是、就像是…不行。我及时地打断了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小蒲扇打着炭火旺盛，我不知是心中焦急，还是叫烟尘迷了眼睛，背对着太后的时候，胡乱的抹过脸颊，直至一杯温茶得成，我才肯起身到她跟前。）
（我从未有过恐惧，可眼下、近来，我无法否认我的胆怯与惶恐。）“庭院中有风，太后娘娘宜饮温茶，稍缓缓呢。”（此间无需太过循规蹈矩，我将椅子贴的极近，好似挤挤挨挨地坐了下来，橘月耳语来道是，几位小公主已去做了准备。）
“您猜一猜，臣妾今日准备了什么？”（屏风围了三面，那上面是我特特选来的千里江山，青绿、辽阔，分明质朴，却又分外的值得珍藏。）
（抬手理了她脖前的围套，这是去岁时哥哥打来的银狐皮，即使是在天地苍茫茫白的不可方物时，依旧能够闪着闪亮的光，我几乎是飞速的制成了围脖，送到了慈宁，我想天地间最尊贵的女子，就该佩戴如此漂亮的皮毛，即使已是美人迟暮，可那些闪着光的岁月与烙印，都还在她身上。）
“您若是不喜欢，那便罚臣妾——日日住在您这儿，跟您念书、陪您赏花，可好？”
【417】

如今哪有精力同你猜谜，不可卖关子。
（想要记挂的事太多，桩桩件件的，可能容载的心神有限，这些余下逗趣也就是张嘴带过了。西北的风理应比内廷更烈，未临北地，想要担忧竟不知从何忧起，不上不下地悬着，更熬人心神。饮过温茶，习惯地蹙眉，她们早就自作主张将酽茶换去，弄些不痛不痒的寡淡，美名其曰为我着想。）
（听得小郦氏的陪伴之言，弯眉笑得和煦）你镇日来这儿，忙里忙外的没个消停，听说你前几日不大舒服？合该好好歇歇。宫里头的事忙起来没个头，总这样风风火火让自个儿受累，往后年岁大了便要辛苦些。
（或许也因如此，积年累起的沉重才会在今冬显露端倪，仿佛这副身骨笔直得太久，终归难抵岁月霜雪的侵蚀，今早生出的华发便是无形的征兆。没有应许什么来日赏花念书，天统岁末，也曾有人与我相约，来年同赏春桃盛景，可该走的人没有想过停留。以己度人，期许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我并不愿做这样的事。）
那可不成，延祺宫的花开得一样很美，你多瞧瞧它们，说不定胜过此处。

郦山姀3
（数月以来笼罩在我心中的，一直都是惶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直面生老病死之一，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她依旧是那般慈眉，可眉宇之间笼罩的却是阴云密布，我无数次地想要伸手替她抚平，可一次又一次地恐惧于无用功。我已用尽了浑身解数，做过许多的努力——可事实却是，无能为力。）
“那您瞧瞧就知道啦，不要您猜。”（入口的茶太清淡了，这本不是属于慈宁宫的味道，不由也跟着一同蹙了眉，略作了思忖。）“太后，这茶不好喝呢，臣妾方才就要他们拿来您最喜欢，怎么还拿这些糊弄臣妾呢，您且缓缓再饮，臣妾叫人去烹新茶。”
（幕布后亮起了灯火，透过白色的绢布，露出来了隐约的、模糊的光。我瞧见了那几个身影，随即又躲在了幕前看不见的地方。皮影的影子走了出来，我拿起一旁的小册，徐徐又缓缓地念白。）
“千里江山缓缓行，万卷不敌足下路，行过千重山海浪——道似人间，胜仙境。”
（声音发了颤，册上写的，也是我的梦。阿瞻远在西北，那里的莽原辽阔，风沙如浪，他可看见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了吗？偏首望向幕布，我已有些分不清三位小公主的声音，全神贯注的看着幕布上的我与太后。）
（她们走过了许多山，看到了许多川海。）
“彼有江上月，天地两轮清。”（我仿佛听到了水波，那属于江上寂静的夜晚。台上的对话太过寻常，可故事中的人物走过的路，却又太过美丽。）
“太后，我们在江上，您瞧——水中也有月亮呢。”
【4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