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郦山姀
（秋日寂寥里，我看见了一个好似孤独而又沉默的背影。这与一旁的顽闹有些格格不入，让我想起了高楼里的小姑娘——她与我提及死亡，说起悲怆——这些本不是少女在此无忧无虑之年里，应该挂怀、萦绕在心的思索。）
“龄枫，怎么还在摆弄这些皮影？”（我坐在她身边，就和那一日同饮而醉的秋如出一辙。眼前的小姑娘曾在延祺宫短暂的停留，我亦有幸听到过那些欢声笑语，我并不嫌烦，反倒是后来，她被送往慈宁的羽翼之下后，颇为怀念。）
（招来橘月端着奶茶而来，我将她手中的皮影取走，替换成了杯盏。）
“小厨房作了奶茶，尝尝？”

【全昭仪逝后我反而更频繁的到延祺，虽然没有抱着怀念的心思，身临旧境时记忆却被激活，无法阻止地在脑海中浮现。在这株很大的柳树下，她曾经教过我她的名字，和这株高大、枝条繁密、叶片细小的树一样，在她的姑苏故乡，城市中遍布溪水河流，而沿水尽植柳树，是最被春天眷顾的地方……那时我是怎么回应她的？我厌烦了宫鬟常与我说全昭仪体弱，不宜吹风，请公主体谅，让昭仪回屋歇息……于是我说，姑苏的风水养的出这样壮实的树木，却养不出一个身体强健的人来。】
【皮影小人的双臂失却控制萎然垂落下去，适时的被人收起来，温热的茶碗替代了提线木偶，使我在今日首次感受到温度，比我自身稍微暖一些的温度。】
“这么久了，您的故事我却还没练会。”

3郦山姀
（于我而言，所有的少年时，都该是无忧无虑，更遑论是天家富贵之下。只可惜往往是天不随人愿，我纵不信天，可有的时候那些无力感却无法骗人。小十七的低落明明白白地落在眼中，我想，此时的她定然也并非是开心的。）
“不需着急的。”（坐的离她近了些，我想将小姑娘揽入怀中，抬起手臂却只是替她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许多事，还需要她自己去愈合，我只能坐在这里陪她。）
“皮影不难的，你瞧。”
（拾起了放在一旁的皮影，几根竹竿支起了小人儿的四肢，我捏在手里，动动这一根，又动动那一根，小人便像在走路，徐徐又款款。）“很快就可以学会，对不对？”

【我曾经厌恶提线木偶，这宫里已有太多没有生命与思想徒有人形的东西，无法承受在囚宫中寂寥一生的人也许会变成那样，年轻的，尊贵的生命应该变得坚如利刃，足以在历史上刻下精彩的华章。】
“其实祖母不常与我谈心。”【抿下一口奶茶，又徐徐道】“慈宁总是安静而庄严的，对暂住于此的公主有诸多管教。”
【时间冲淡了我对于慈宁的不适应感，只是将寂寞从一个角落转移到另一个角落，我从善如流，把不宜天家贵女的情绪收拾起来。】
“可是我不喜欢看人生病，那么脆弱，易逝。我宁愿被祖母严厉的斥责几句。”

5郦山姀
“皇祖母年纪大了，总是不大与人谈心的。”（捏起被我放在一旁的皮影在手中把玩，我笑了一声，同她再开口时，语调便放的轻了许多。纵时至今日，诸人皆云延祺宫的钦贵妃是最得太后娘娘脸面的人，即便如此，我尚不曾瞧见过她的心——若我还是孩提，或许会盘根问底，可如今，心中只觉不必。）
（许多话被人藏在心里，便是不想与人知晓，又何必追根究底呢。）“可她对你们的爱都是一样的，可太后娘娘确实是严肃的，想来慈宁宫里，有你们最不喜欢的规矩。”（又笑了笑，何止她们，或许连我也不大喜欢。）
（可是有些东西能冲淡我这份不喜欢，让我甘之如饴。至少慈宁宫里，我是个能在长辈膝下撒娇讨好的“晚辈”，而不是那个需得日日提着神的贵妃。）
“是啊，我也不喜欢生病，太难过了。”

“对我们，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对吗？这就是太后的责任。”
【亲情本该是热烈的、无私的、偏爱的，而平等却是一个冰冷悲观的词语，意味着泯然于众，也意味着不特殊。父皇的偏爱无法弥补失去母亲的缺憾，祖母的抚养更使人清晰的理解到自己处境。骄纵恣意只不过是幼稚的哗众取宠，具有贤良恭孝的美德才能真正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公主。】
“可对于我来说，她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和别的人都不一样的。”

7郦山姀
“我或许，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十七问题的答案太过凛冽，我并不想这样直白地告诉他，可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婉约而迂回的将正确答案告诉她。）
（太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居高处者，必然是孤独的。这一份孤独不来源于没有人陪伴，也不来源于身侧无人可交心——我总是难以说清楚的。偏首看向十七，她还这般年少，我想她也不会明白。）
“其实，无关乎责任与否。”（我缓缓又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没有谁生来便是要爱谁，正如你所言，血脉相连，才让人与人之间有了羁绊。”

【剩下的半碗奶茶已经被秋风吹凉了，再没有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米白的茶汤与玉白的碗界线很不分明，就像这世间的许多事其实并不用琢磨透，我开始明白全昭仪为什么总是看着窗外的柳而不常与人交谈，那些永远没法弄懂的东西像海一样隔在她与明宫的其他人之间。现在我也与她站在同一边了。】
“故事的最后，母亲与女儿一起回家了吗？”
【一枚枫叶从树上落下，叠加在皮影上，我又问】“还是她们一直在山海中旅行，终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