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总不得好眠，不是夜半突如其来的风吹雨落，便是仰观明月无心睡意，直到月悬中空亦或者仆从早起洒扫我才得了些困意，好在并没有耽误官学课堂先生所讲】
【说来也巧，打从与狂妄自大的嘉瞻澄斋不欢而散之后，鲜少见他出现在眼前，不知是我本就不关心他还是又请嘉瞻东野寻了借口请假。这堂课先生讲得我并没有听进去多少，难得的分了心，课下先生收拾东西离去，我也不紧不慢的整理笔墨、书卷】
【再抬眼，父亲已然出现在门口，我起身走到他身前，恭敬】父亲。

（弟子们读书的院里种了棵参天的树，这个季节，叶子长得正茂盛，四散开正能挡住晌午高悬的日头。谢白柳很喜欢它，乃至于偶尔会生了想将它砍回家种的念头，但他又从来没有付诸实践中。）
（因为他家一双小子还在此处读书——）
跟我来。
（视线所及的谢璋眼底还挂了丝乌色，看起来睡得不踏实。恍惚间，谢白柳想起自己用帮乘孚做功课为条件扮作书童偷往书院学课，回来后还要挑灯做功课的那段往事。不知不觉间，他二人已走到了树下。）
（谢白柳瞥了一眼谢璋。）你的先生同我讲，你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为何？

【父亲的话落在耳里仿佛给平静的湖面投了一颗小石子，带来一小圈的涟漪，虽不似平地惊雷般，但我所熟悉的父亲问得话总是带有明确的目的，毋须与他拐弯抹角，知子莫若父】
官学即将临了，儿子也在担心到来的大学考。
【我自是不担心能否顺利通过，因为这是必然的。大抵是有不屈的傲骨、以及欲要拔得头筹的争强好胜】不过都不曾耽误上课，父亲请放心。

耽不耽误，想你心中有数。
（身为父亲的谢白柳并不似旁人那般严厉，他从不给孩子提过多的要求。相反，他更愿意教着孩子为自己牟利，然后再教着孩子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而，对于一双小子是否能顺利从官学毕业，他心中根本没有太多忧虑。）
（话一顿，挨着树下石桌坐下，指了对面示意。）
同僚曾与我说，前几日你与嘉瞻府的小公子在堂上争执，可有此事？

【从未想着将此事瞒下，不告知父亲，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相看两生厌罢了。我讨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自大，亦如他讨厌我也是这样】
确有此事，事由是嘉瞻二公子问儿子借了一卷书，落在另一外嘉瞻公子手中，才有后面的争执。
【不疾不徐落座在父亲对面、参天树下，蔽日的阴凉送来阵阵的清风，卷着葳蕤的清香】官学前，母亲曾说她的好友之子也在官学，让儿子好好相处。

（谢府是个虎狼窟——六部里许多人都这样传言，追根究底，原因还是在他谢白柳身上。）
（为官十数载，他端得是心狠手辣四字当先，除却利益之外，也从不在意人情世故。偏是个爱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狠角色，娶了个似有菩萨心肠的女人，也是奇闻。）
（听长子提及母亲教诲，谢白柳只一笑置之。）你母亲素来心善，见不得任何人受委屈。但官学不比族学或者私塾，此地如同一个朝堂的缩影，公侯王爵、高官权臣的子弟都汇聚于此，言行举止、文韬武略都会摊在诸位先生面前供人品评。
（声音略停了片刻，似是在给璋儿一个理解的时间。）你觉得，该不该争？

该，【我万分肯定，目光也染上几分坚定】该争。
【自打我与弟弟出生起，蒙父亲教诲，也晓得母亲心善，其实我与谢璿心里是清楚父母亲的性子截然相反，虽有人之初性本善的启蒙，但我们更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大抵就是旁人所言，谢家两位少爷皆有谢大人的影子】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
【父亲对于我来说，先是父亲再是良师】

待人为善，是要建立于旁人以诚相待的前提下，若旁的把你当冤大头欺负，你也不必太被“为善”二字束缚，该反击时自当要奋力反击。
（谢家向来不是僧寺佛庙，良善二字也要看人下碟。如谢白柳，他并非没有善意，只不过在双亲逝后，他的良善就都人世险恶四个字打败后躲藏起来。现如今，这良善也都只会给予家人罢了。）
（思绪并未被任何事拉扯牵绊，只听到璋儿的话就作出了反应。）
何事？

是，儿子记下了。
【诚然父亲说得十分有道理，且观嘉瞻澄斋，在官学里仗着庆章主之子的身份傲慢无礼、目中无人，我有何须以礼相待，汉家最重礼仪，可这礼仪也不是给他这般的人，当然我自认为不曾落了下风】
儿子在官学数月，承先生教诲，但还是想听一听对于父亲来说，何为好官。

是想听实话还是谎言呢？
（不曾想璋儿会说出如斯提问，他似笑非笑将孩子上下打量过一番，又将问题抛了回去。谢白柳人前背后总是端着两幅面孔，他便想让儿子知晓这其中道理。）
谎言就是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可以视为好官。但若是要听实话……未免有些残忍的。实话是，忧皇上所忧，能替皇上排忧解难的就是好官。
（谢白柳沉默片刻，又说。）只要不背叛皇上，其余的都可以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