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特先生看完来信,想了一会儿,瞪着左脚上的靴子发呆。然后他大声喊了起来,声音洪亮,雄劲然而完全没有生气,每个昔节听起来都是一样音调。他喊道:“芭塔小姐,请打一封信给芬恩先生。”
“芬恩你好,——我想你的想法可以。请于周六将副本迅速寄来。——你的,爱德华·鲁特。”
鲁特先生这封经过仔细揣摩的信一气呵成,就像是只有一个字似的。而且芭玛小姐噼噼啪啪把信打出来时也是一气呵成,也仿佛只有一个字似的。然后鲁特先生拿起另外一份校样稿和他那只蓝色铅笔,把稿子里的“超自然的”改成了“神奇的”,把“击毙”改成了“压制”。
就是在这样的愉快的,有益健康的活动中,鲁特先生获得了愉悦。随之而来的星期六,鲁特先生又坐在了同一张办公桌前,向同一个打字员口授信稿,拿着同一支蓝色铅笔读着芬恩先生寄来的第一份稿件。信的开端充满了对王子们的罪恶的隐私的猛烈抨击,以及那种上流社会充斥着的绝望。尽管措辞激昂、火爆,但他的英语却用得相当漂亮。但是和往常一样,在做过无数的修改之后,鲁特先生叫人把它分成了几部分,每部分冠以小标题,因而显得更为尖刻和辛辣了。这些小标题有“贵妇和毒药”、“假发下的怪耳”、“假发里的假发”之类。芬恩的这篇文章,以有关怪耳的传说为蓝本,在他写给鲁特编辑的第一封信的基础上加以扩充,并加人了他后来有关那些秘闻的发现。文章写道:
“我知道记者们惯常把故事的结局放在文荤的开头,名之日:标题。我也知道新闻类文章很大程度上意昧着说谎,如果它说。琼斯勋爵逝世”人们或许会信以为真,而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琼斯勋爵还活着。你现在的通讯员,即鄙人,认为这和其它许多新闻传统一样是蹩脚的。所以《每日革新报》必须在这些方面进行改革,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我建议按故事发展的顺序一步一步来写,我会用有关当事人的真名实姓,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可以随时提供佐证。至于故事的高潮以及那揭示结局的标题——它们将在最后才出来。
“我正走在一条小道上,小道弯弯曲曲穿过一家德文郡的私人果园,看来是向一家苹果园延伸出去的。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家路边的客栈。这是一家宽而矮的客栈,确切地说是由一间小屋和两间没有装饰的大房子组成,全部都用棕灰色的茅草覆盖着,像是已经历了不少莽莽岁月似的。客栈的门外竖着一块招牌,名曰:蓝龙客栈。招牌下面摆着一张做工粗糙的长形桌子,就像过去英格兰的那些免费客栈门前常摆着的那样。不过后来,这种悠闲自得的场面被那些绝对禁酒主义者和酿酒商之间的斗争所破坏了。现在,这张桌子旁边坐着三位绅士,看起来就像是一百年以前的人一样。
“既然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们,所以要让我讲讲他们给我的印象并不困难。但是那时他们看起来像是三个身强力壮的魔鬼似的。那位居高临下的人(说他‘居高临下’,那是因为他个子最大而且当时正坐在长桌的正中),身材高而胖,一身黑色装束,脸色红润甚至有点像发怒的样子,他的眉毛稀少,眉头紧锁着。我又仔细望了他一眼。然而严格说来,除了他那古式的白色教士领结和他那额头上纵横的皱纹而外,我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给了我一种旷古的感觉。
“桌子右边那人,要说出个确切的印象来就更不容易了。虽然他和别处所见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圆圆的脑袋上长着棕色的头发,圆而扁的鼻子,也是穿着一件更为紧身的黑色教士服。只有当我看到那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的宽而皱的帽子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把他同什么古老的东西联系了起来。他是一个罗马天主教神父。
“或许更容易让我联想到远古时代的便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的那个人,尽管就他的个子看来并不怎么显眼,而且衣服也是穿得随随便便的。他身材瘦长,穿着——或许我可以说是裹着——绷紧的袖套和马裤。他的鹰隼似的脸修长而灰黄,看上去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更加阴郁了,或许因为他那灯笼般圆圆的上下胯掩在衣领和领结里,更像是系着古式的枷锁一般。他那头发(本该是浓棕色的)却显得奇怪的暗淡、赤褐,和他那黄色的脸映衬着,就显得相当紫而非红了。这并非醒目然而很不一般的颜色于是就显得更为引人注目了,因为他的头发看来极不自然地健康、鬈曲,而那头发又蓄得这么长。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当初让我产生一种远古感觉的毋宁说是几只高的旧式酒杯,一两棵柠檬树以及两支陶制的长烟斗。或许,还有我的这次旧世界之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