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天依……天依……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现在……凌晨两点……啊……
我究竟睡了多久呢……？从十点到十点半，十点五十到十二点，一点到两点。这样下去会伤到身子的，可我也没办法，毕竟，自己做的孽，始终得自己还债。这是世间恒久不变的规律。
我每天都在重复的做噩梦，自从一个月前……我的爱人……全世界只有一个的，最可爱的人……洛天依……去世以后。
一、
再度躺下，辗转反侧，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困意全无。反而我的心里极度烦躁，抬头开灯，看看镜子，双眼爬满血丝……还蛮恐怖的。
我叫乐正绫，一个戏班子的主唱，姑且现在名扬四海，人谬赞曰当世第一花旦。曾经我有我的事业，又有我的爱情，加上我本就家境殷实，我那时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一直到一个月前。
乐正绫的爱人，她最爱的天依，因为我的原因……而病逝了……
我的天塌了下来，直到现在，你看到的这个疲惫不堪，丑陋无比的我。很多人劝我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但是，有人能理解我吗……？
真的会有人理解我吗……？他们，这群可悲的民众，又懂得什么？
自那以后，我开始变得暴躁，唱戏的工作都让我苦不堪言，又和老哥狠狠地吵了一架，一赌气就离家出走，来到了这里。
我真傻。我也这么觉得。可我放不下，她的死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可是……我总该好好活着。毕竟……她一定是这样希望的吧。还是，我自认为死了以后无法面对她呢……
头昏脑胀，头昏脑胀，世界灰蒙蒙的。
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了去戏班子看看的想法。既然睡不着，那就去也无妨。稍微洗了把脸，让自己至少没那么糟糕透顶换掉睡衣，略略打起精神，就出门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新月之夜见不到月光，只有漫天星辰努力的照耀着这安静的大地。算起来四更天还未过半，从前最刻苦的那位学徒这个时候也还在家里睡觉。路上一片漆黑，点点零星的星光过于微弱，担不起照明的重任。但对我来说，去那里的路已经像是肌肉记忆一般，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全神贯注的在路上行走着，脑子里就不会再想其他的东西了。这是好事。
最终走到的时候，也没花多长时间。我们的排练地点是一栋大楼，可以说排面是拉满了。于我，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我唱戏也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拉开电闸，打开大灯，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即使这几天是休息日还是窗明几净，桌椅俨然。我轻笑了下，坐在椅子上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到更衣间换了一身厚重的戏服。
戏台的中央，永远那么令人着迷。走上去的那一刻，没有人能比我更心情舒畅。我深爱着这方戏台，就像曾经深爱着我的天依那样……
放眼望去，天依最喜欢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了……每一次，我都把那个位置留给她，每一次，她都会来为我捧场。那个椅子已经被我给拆掉了……因为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已经不能站立。我就推着她的轮椅来，放在那个位置上。
表演的时候，只要看到她，我的水准立刻就会再上一个档次。她就是我的一切。
啊……原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还这里不切实际的回忆，真是可笑。
再次落座，自画粉墨。粉墨登场，在这孤寂之夜，没有观众，没有听众，只我一人。大堂灯火通明，没有音响，没有话筒。我舞起水袖，扯起嗓子，开始了专属于我一人的……不知道何时结束的表演。
忘情的，真挚的，敬重的，深沉的。唱着属于我的大戏，一开口却就是天依最爱听的《霸王别姬》。凌晨三点不到，我全无倦意，谁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一曲又一曲，一出又一出。我疯狂的唱着，唱的彻底的疯狂。时间什么的已经被抛在九霄云外，我的忘我达到了最后的恐怖的地步，或许我真的忘了我是谁吧。
当然，每当我的目光习惯性的扫向那个被拆掉的座位，我总能想起来我是谁，想起来我在干什么。可是想起来，对我来说却更加痛苦。我想要遗忘掉一切，可我不可避免的会看向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来折磨我吗……还是……你真的想要我陪你去……我闭上了眼睛。
唱着，跳着，癫狂着，汗水挥洒着，水袖起落着，一切都在飘洒着，我的精神也飘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又，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天似乎亮了，但今天不会有人来的。
毕竟，这还是休息日。直到明早五点，这里都是属于我的。
真棒。
属于我的，没有听众的舞台，可以让我挥洒汗水，不会有喝彩，不会有嘘声……
不知道究竟在这里一个人表演了多久，汗水已经糊掉了脸上的粉墨，睫毛似乎都粘在了一起。我如此尽兴，我热爱这方戏台，我爱这个世界。
我睁开眼睛，却恰好面对着那个座位。
啊……我突然释然了。
天依……你应该也……会为此欣慰吧……
二、
「天依，你看——」我指着北极星，狠兴奋的喊道，「有星星出来了！」
天依此刻正在我的怀里取暖，我们流落到这里来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了，来自天空的光。
有光了，就有希望了。我之前是这么对天依说的。现在，北极星出现了，就证明，我们有救了。
「雨停了，云散了。」看着天依那迷茫而可爱的小表情，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听了这话，她也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又紧紧抱住我，轻声问道：「真的会有希望吗……已经第三天了……吧……我好饿。」
她现在眼神中充斥着恐惧。这个时候，只能由我来呵护她。我轻轻的安抚着她柔软的后背，附在她耳边答道：「放心吧，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等我们一回去，我就给你做好多好吃的。」
自从洪水席卷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被困在了这个小山头上，什么都没有。所幸，这有棵橘子树，上面长了少许的橘子，好在其中大部分都已经熟了。而且它长的也不算高，我们姑且能摘橘子下来充饥。
「嗯……阿绫最好了～」她还是依偎在我的怀里，真是太可爱了……或许，守护她的笑颜，才是支撑我这三天一直活下来的信念吧。毕竟，为了不让她饿着，我把所有橘子都留给了她，现在肚子里只有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摘下来勉强充饥的叶子和她吃剩的陈皮——说的好听点还能叫陈皮。
那天我们出来郊游的时候，还心想着终于逃开了家里人的严防死守，可没想到就遇上了这档子事，真是太倒霉了。毕竟我们这次来的地方，是整个城市里最偏僻的角落，根本不可能有救援队想象的到，这里会有两个女孩子在互相依偎着艰难的求生。
自从洪水袭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信念。但是一想到天依还在我的身旁，至少在让她得救之前，我不能死，我要让她愉快的度过这一辈子。不管我的下场再怎么惨都不要紧，只要能让天依永远开心，不管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我一秒钟也不敢睡，一秒钟也不敢精神焕散，我始终凝视着市中心的方向，不敢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我盼望着那边能有救援队的到来。我这么安慰天依，也这么安慰自己。
谁让我爱着她，自从我说要一辈子宠着她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的坚定了那样的想法。
「啊，饿的话，这里还有一个橘子呢。」我把最后的存货拿了出来。在这洪水渐退的时刻，把这个给她，应该也不要紧了。
「啊……绫绫你不吃嘛……」她拿着橘子，竟然有些踟蹰。
「没事，我不饿的。」这是我三天内不知道第多少次对她说这句话。
「不，这次你必须吃。我从来没看过你吃，谁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吃呢……」
我竟然有些感动……「不用了，只要你不饿就好了，你不饿了我也就不饿了。」
「可我现在饿着，那你也就很饿！来嘛……我喂你吃。」说完，她就去扒橘子，但是她虚弱的连橘子都扒不开了，只能手里抓着个橘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试图剥开。看她那样，我更加坚定了要带她离开这里的信心。
于是我又把橘子抢了回来，剥开来，自己先吃了两口。「这样总行了吧……现在轮到你了。」
再轻轻掰下两瓣，不由分说就塞到她嘴里。她只能略带怨念地嚼了几口，然后却突然扑上来，用她有些发黄的樱唇堵住了我的双唇，将自己嚼碎的橘子朝我口中送来。
说起来，我现在力气可比她小多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我剥开手中的橘子。她这样子扑上来，我根本就抵挡不住。我就这样被她按在了橘子树上。我的舌头也没有力气，她那充满橘子味的口水也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在这个静谧的环境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夜空里，我被她强吻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仿佛停滞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样……最好了。
死，也无憾了。
我紧紧的抱住了她，她也紧紧的抱住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放过了快要窒息的我，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咽了下去，她满脸都是计划通的表情。下一秒立刻又开始关心我了：「你好虚弱……快告诉我你有没有好好吃橘子？」
「当然有啊……我吃的东西可比橘子更有营养。」我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话并没问题，毕竟我吃的那可是陈皮，比橘子肉有营养多了。
「希望你没骗我。」她继续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你要是出什么事情了谁还给我做饭……」
说完，她缩下去，躺在我大腿上，竟然又睡着了。看着剩下的大半个橘子，我也只能一个人吃了它。看着她梦中的笑颜，我就完全没有倦意了。
伸手轻轻撩动她湿润的发丝，从额头上挪开。她的脸上笑意朦胧，平静安然。
这样的我，能配拥有这样的她，真好。
这样想着，我终于也变得昏昏沉沉。刚刚消失的倦意再度席卷而来，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把她往上抱抱，然后就迷迷地躺下睡了过去。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和她已经获救有一段时间了。是谁救了我们，我们是怎么获救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个温暖的病房里，这里没有洪水。天依已经先我一步醒来了……或许她已经等我很久了也说不定。
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我依然没有能力起床。由于这几天严重的营养问题，我只感觉头昏脑涨胸闷气短，以及浑身酸软，动弹不得。旁边的吊瓶里装着的应该是普通的营养液，或者治疗消化系统疾病的药物。
天依站在病房窗边看着外面，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天依……」我轻轻呼唤道，因为我也发不出什么太大的声音。不过，这也足够让她听到了。我知道她能听到，因为这个距离，这个环境，她这样子说话，我也能听得到。
但她似乎并没听到，依然伫立在那儿，动都不动。
「天依……」我又一次呼唤道。
「呐，阿绫。」她的声音……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了？」
「你有多爱我呢？~」她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却有点……恐怖……？
这不像我认识的天依，这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天依。
「我……最爱天依了，你就是我的一切。」尽管如此，我还是这么说了。因为我的确如此深爱着她，「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要逼我死呢？」
「什……什么……？」
她走过来，拔掉了我手上的吊针，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的阿绫，跟我一起来吧……」
说完，她吻住我，但又用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突然想起来，她已经去世一个月了。而且，都是因为我。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个梦啊。不过，为什么这么真实。
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