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滴雨，雾霭濛濛。
临窗前，负手而眺，庭前松柏葱茏，恰如松霭间其名。这间院落位置极佳，独占瞻园西北角，紧挨着西边角门，东侧听涛又长年空置，便使来去之间既方便，而隐秘。
我不是第一回见到松霭间的小侍通过那道角门交递些甚么东西，却始终没有等到岳察鹤川予我一个合理解释。
好奇心使我今日彻底地翻了翻松霭间，可我忘了，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
我从书格的夹层里，找到几封藏起的书信，甚至不需要拆开，郎君亲启四个字就已扎进眼睛。这当然不是我的字，我摹王右军、临怀素，却从来不喜欢这一笔端正而秀气的小楷。
我难以说清是以甚么样的心情读完了一封封缱绻字句，末了沉默半晌。
觉夏一直安静地侍在身后，而我终于开口吩咐她，嗓音有些干涩，“去请额驸来罢。”

【知鱼别院的狸奴，殒命于它吃掉那尾锦鲤的当夜。】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榴月，我站在月色的阴影下看着它，直到也被它发现。纳入伞下的光阴时，它极为乖巧，许是见多了我的常来常往，并没有意识到我已然接替了故人，成为了这座知鱼别院的新主人。】
【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死它。】
【雨声淅沥了一整夜，直到我带着奄奄一息的它回到瞻园，回到松霭间，推门便见觉夏身影，始知元德寻我。】阳还何事？【话音未落，那铺陈于案几上散落的书信便映入眼帘。】
【我知那是甚麽。】
【再启步时，我将安置狸奴的方盒置于一侧，指尖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少女白皙的脖颈，抚摸、却不用力。】贪心的猫儿是要付出代价的，是么？
元德？【我唤她，从阳还至元德，从平静至冷漠。】

我听见他来了，他向来如此，不疾不徐的步履，音线也平缓。直到他仍旧踏着这样的步伐，走到我身后，指骨扣上我的脖颈，我才仿佛看见他眼底深处的恶劣，第一次。
“当然。”
我不退避，亦无需犹疑。
扬着颈，看回去的目光锐利，声音也如同斩金断玉，挑明他的弦外之音，“但谁是猫，额驸须要心中有数。”
他唤我徽号，而我以此赠还——他与我之间，元被称为尚主。所以，究竟谁更配与他口中为人豢养的宠物作比？
我甫读信时，尚且满怀怒气，刻下见他，反倒冷静许多。统共十余张书信，泰半被我盛怒之下随手丢抛，惟有一张还捏在手心里，边缘都已泛起褶皱，尤其是落款的名字——我认得她。
虽然不相熟，但此前也从未疑心。
我将信纸再重新抚平，几乎像是慢动作一样，展开在他面前，满含讥讽。
“甚么时候开始的，是这张吗？或者，还有更早的，早在你们上京之前！”

【过於久远的时光，又有谁能记得清楚呢。】
哦？【我松开了她，轻而易举的自她掌中扯回了那封尺素，几下就撕碎了。】元德很难接受这件事情？【我想起谢氏，想起诵书于霍宅，想起余杭清冷的雨和相伴而生的丁香。】
【寻了左起的椅落座，目光渡去窗外一棵青翠欲滴的芭蕉，它在一众松柏间过分与众不同，却格外得我青眼，因此我总爱落座支摘窗边，在相似的雨夜提笔将未尽于元德面前的话诉予远方那位知己。】我与谢氏往来时，你我早已完婚，她尚未言其他，元德——
竟生了妒忌之心？【话落间，眼风扫过案几上的盒，一扬颚。】给你的。

谢某：又有我事？

垂帘隋珠，风动时，有敲冰醒玉之声。
他掌间碎笺纷落，轻飘飘地，也似相对昼夜里、我心底一场雪。
当年婚仪御筵，额驸行礼惟一拜，帘下望我数十次；而今，却要质我一声妒忌之心。
如何不讽？
忽而笑开，抬目视下，“昔年曹公聘何晏为驸马，何氏坐地弗起，不肯离家。”
“我原以为，只有何晏一人，能将软饭吃得如此倨傲。”
揽袖揭罢奁盖，赫然一只将死狸奴，血迹斑驳淋漓。少惊，骤然阖盖，连盒掷他足下。
“额驸想权掌生杀，可曾问过本宫——”我将这两字咬重，倾身欺近，扯他襟领，又在彼此相距不过方寸时顿住，淡息薄吐，“肯不肯当这奁中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