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坐吗？

来了来了，1定行

【分明已近春分，却又落了雪。雪是昨日晌午开始下的，如絮又如雨，天愈暗竟愈纷扬，覆过绿琉璃的瓦檐、才泛出鲜嫩的冬青与细软的牵牛藤，覆过尖尖顶的狗舍，在一盏夜灯的映照下，是如酥饼屑般柔和暧昧的颜色。窗前擎着灯看雪，我同索伦图说一桩许愿：天暖了，明天雪可千万不要化呀。】
【次日晨，积雪果还像一只只温驯的羔羊，庭院静悄悄地守候着，像一团团幻梦。时已有孕数月，一改近来的渴睡，催使女更衣绾发，眼巴巴地望出去，情态恰似那一日，太医问诊（因去岁那不想再提起，又总不能忘记的事故，无论是谁，都自然假装毫无隐痛和余悸，又掂起千万分小心），讲及亦要适当走动，我问他，那末遛狗呢？可以的。】
【赵子龙一定是嗅到雪清凉的味道，才醒来的。它也远比平日更振奋，挽着牵绳，却挽不住渴望亲近雪地的自由小兽，它横冲直撞，一个不备，险些被拽倒，惊魂未定，颇气急败坏地。】
赵子龙，等等！【不得已松了手，只声音追着它去。】赵子龙！【又瞥见前庭另一端，似有故人来，亟亟唤他。】茂冲！

这怀的是谁

【严冬隆重，无一日雪霰不裹京华，但就在这般隆重之中，冬杪也悄然而去了。开春衙署生出复苏气象，司堂各部之间的活泛气浓挚，借着这新元风气，今一年的头等大事也都迅速张罗开了，几桩要务逐次敲落下来，眼下只须几处签押过目，便可大功告成。英王府的门楣不落雪，最是京中光澄洁净之所，如今添了又喜事，连园池新叶，都比旁处看着多赋颜色。】
【怀里揣着薄纸，领了意自书房而出，拐过昌庭一角，举目，并着声音振臂】哎——
【定睛看，才知雪地里原来还有一团会移动的雪，忙稳了脚下，招呼远处】您别急，我来我来！阿浙你千万扶稳当啊！
【常胜将军姿颜雄伟，为千古知，这一身是胆全不是虚谈：四蹄横丛，专挑荆棘路走，蹄下带起的霰子如皓烟尾随，替它排成云驾，真正的腾云驾雾。我便在将军的必经之路上守，待它欲转跳一旁的石桥时，猛地扑住它的颈】
赵子龙……好小子，跑得真快。【迎面捞起赵子龙的两条前腿，弄了满手雪泥，但不很在意。只一心执意与它相视，它偏头，我也偏头】但我得说说你，这么可做不成，你撒欢儿跑了，王妃怎么办。你得能保护身边的女孩儿，来日还得能护住王府的小世子，知道吗？
【赵子龙仍旧没有看我，眼神顾盼两面，又直勾勾望着檐下的冰挂。原处的脚步声近了，不比赵子龙翻山越岭的一脚深一脚浅，来人行步施施，态意安庄。我站起身来，牛皮绳纹在掌心摩擦，来人愈近，左手便攥得愈紧。隔着三五步迎上去，亲而不狎】适才惊险，臣的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假如在从前，做女官或格格的沈贤龄，不做母亲的沈贤龄一定会追的，并一定自信追得上，如今却只可仰赖——那是富察府的十少爷，淮玉的兄弟、玉枢口中好久不见的茂冲，亦是索伦图的同僚、庆安公主一纸皇命赐下的“良缘”，但在诸多繁杂错综的前因与后果之外，此刻的他，超越一切不够威风的名号、无法细厘的亲疏，是神兵天降，救我与脱缰的赵子龙于雪寒之中。赵子龙绝不信服这救字，它还要逃！恐人失手，延着柔白颈子去瞧，几要踮脚，又高声，惊起一只杏花枝下觅食的小麻雀。】右边右边！
【幸好，他没有让我失望。电光火石的一刻，横冲直撞、大开大合的爱犬已被稳稳擒拿归案，伴着委屈的一声低吠，阿浙与此同时松了一口气，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路足印如乱洒的五瓣梅花，循着那一座座后爪刨出的小盐堆，到他近前去，童年所识的男孩经察哈尔凛冽的长风吹过，显然高了，似乎瘦了，唯独一双眼睛，仍永远黑是乌鸦的鸟羽，白是水银，皎净得泛起极淡的天蓝。】
茂冲，多亏你来了！【未语先笑，为被他禁锢在怀的大狗置气，微微皱着鼻子。】你来找索伦图吗？
【探出手，虎口被牵绳猝然的一滑磨红了，五指埋进蓬松的白毛里，若非它温暖，便要错认成一朵不会落雨的云，向王府的客人坦白。】它呀，精神头大得很，一刻都闲不住，这会儿见着下雪更是无法无天了！【俯脸作训诫，也用了冠冕堂皇的称谓，是一次数落，也是一则请求。】赵子龙，快点认错，好让茂冲大人陪你玩儿！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

【将牵绳双手奉给她，顺势于低首时，视线扫过王妃微隆的腹衣，匆匆而了然无痕。似是不确信这起于少时的青衫交之下，尔汝关切，是否游移于礼教以外，于是只得轻轻点水，待直起身来迎面时，即又是端正不苟的不逾矩。】
是，有些文书需要拿给王爷过目，故而来得早些，没料到王妃也这般早。
【齿牙开合，自有倾云流霭喷薄逸出，在雪映的茫茫穹壤间散开，兼有热闹的景观】
可见是不畏冷，专挑那些冻人的地方过脚，不比我们这些人，纵是穿了顶厚的革靴，站在这雪地里也得跺两脚，抖抖战栗。【举从言行，脚边立时现出三两个雪窟窿，显得天真，不免脸热，因而很快换言】王妃出门来，还是要穿戴厚些，正月里风正尖利，千万要防着。
【赵子龙吐着舌头坐在一旁，发出哧哧的声响，神思似是被不远的一处连理树引去，全不比寻常殷情】
瞧着是不肯，没准儿心里还怨恨我们，搅了它撒欢儿的兴致，得叫我们低头。

【富察大人尔雅温文，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瓷人，湿润的风吹过他，也在讲可靠、可靠，然而青釉亦偶有裂痕，在他顿足时，少年茂冲又生龙活虎地跳出来，文书在怀不可烧来取暖，哪一位大人不怕冻呢？不由弯了眼，两牙黑而清的小月，握着皮绳，树梢缓飘下一二朵六角雪花，在发际融化。】你也穿得够多罢！
【遥往书房投去一眼，再垂目向如雪砌出的赵子龙，它是地白的延续，隆起一座圆滚滚的小火山，吞吐烟云。】你不服什么？【训它，分明又是纵溺的口吻，气口也不必换，再与茂冲说。】
赵子龙窝里横，路上有这么大的小狗（双手为他比着）吼它，它都不敢回嘴，是不是？【最末的质问落回赵子龙，雪后的晨间，氅下自有层层叠叠，下巴颏儿浅埋在一圈豆鼠绒里，抿嘴一乐。】放心，放心，就是——
【若未能撒欢得逞，它过去不惮于慈宁后园里欺花霸草，撵得胖虎疾滚成一轮后羿射落的太阳，如今也会满府胡闹，身侧阿浙已预先换上愁眉。】
今天路滑，【略躬一点身。】你办完公事了，可不可以替我遛狗？

【往来英王府乃家常便饭，多是去寻索伦图，今次提及富察茂冲，实属意料之外，而从兄长那里得知，他前脚刚走不久，倘若此时折返，应是能在衙门前找到他。】
【由小厮引我去邸口的路上途径风廊，顶端缀有无数的紫藤萝，只是可惜，还未到开花结果的时候，眼风往别处扫，亭台水榭，山石楼阁，王公贵戚的府邸里常有的东西，不同于他人的，是我发现旁边尚栽着几株果树，应当是沈贤龄的手笔，平添几许不同的风致】
：你回去吧，方才忘记说了，等会跟你们英王说，懿……
【不经意的抬眼，话音戛然而顿，被眼前景象所震慑，呢喃不知所语。沈贤龄穿得严严实实的，是站在天地雪色间的一抹亮色，边上高出一头不止的人同样披身厚重，但相较她来说要灵活利落的多，眼风缓缓向下扫，眉心不经跳上三跳，几乎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赵子龙通体雪白的绒毛已经裹了一层脏灰，想是雪水融化时沾到皮毛的泥泞——正被富察大人牵着皮绳，动弹不得，强抑住要挣扎逃窜的样子。】
【「公主…」小厮唤我。回吧，再重复一遍】
【以极慢的速度朝着沈贤龄的方向行去，目光沈静无澜，先扫她隆起的小腹，冰凉的手指在掌心摩挲几旬才去整理她的围绒】：天冷着呢，怎么不去屋里待着？遛狗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代劳的。【此时才肯分一息眼波予这位别人，施吝笑容都艰难，但还是很淡的扯了下嘴角】
：富察大人，又见面了。英王说你一早为公务而来，我估摸着你应当来不及用早膳，便想替你送一匣去。只是大人似乎差事还未办完，顺捎要帮福晋遛狗，当真辛苦。

谢谢你！【话音才落，循着雪细微的吱呀声瞧去，皇女越偈正缓缓步来。她来得巧，不由得先看茂冲，仿佛视线也可作月下红绳，将他们相连、相牵，扎成一件漂亮的礼物，方清脆地唤她。一双暖过的手抚过领围，抬腕拢住她指尖，掌心温热，笑意堆满眉睫。】
吉勒玛尔，不是请人代劳了吗？【讲她不必担忧，又去望他，毫不吝啬美言，赵子龙亦的爪子挠过雪地，应和似的叫了声，它也知事情轻重么？学她措语。】富察大人多好啊。
【是时我衷心希望，数月后的他们，也是无俦的眷侣。然而目光平些，落在吉勒玛尔沉静的眼眸，再仰些，定于茂冲生气蓬勃的面容，忽觉如苍山与长河，仿佛那么遥远——快将愚不可及的念头赶出脑海。扶住侍女小臂，不肯让吉勒玛尔难能可贵的体贴落空，这样好的雪，也不要被辜负，已在替他们打算，擅作安排。】
啊，我想外头雪还不及铲，不如你们去园子遛狗，海棠树边有座暖阁，把赵子龙拴边上，正可以用早膳。【退了一步，合拢五指，向公主轻一挥。】我这就进屋去了，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