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伏俟城被围的第三个日夜。
远道而来的中原人刚将战旗插上墙头，这座昔日王城，就迎来了旧主马蹄。朔风撞碎刀光，原野低沉地颤抖，云梯攀上城墙，又被滚石檑木重重砸断……新一轮黄昏来临，获得短暂安宁的战场上，有鹰低低盘旋。
踏着砖石洗不掉的血迹，在城头找到郑道玄。鲜卑人不善于营建，外城粗陋的围子挡不住精兵，是以昨日起便将防线收缩回内墙。
“按脚程算，最迟后日，哥舒延拓或者鄯州大营，必有人来援。敌人也知道这点，他们会倾尽全力发动总攻。”被夕阳刺地眯了眯眼，侧过脸，问他道：“咱们的人，还有多少能动？”
自然，问的是他率领的监军队伍。河西军虽然悍勇，终究时日尚浅，关键时刻难以如臂指使。有时这分毫的迟疑，就足矣葬送战机。

并不介意被顺手拽来唱白脸，高深莫测面色一沉，负手睥睨，很符合士卒眼中“一顿军棍”的形象。敌人黑云压城，为将者急需聚拢士气，教兵卒发自内心地跟随自己赴汤蹈火；而配合场对手戏立威的，还有什么比监军的身份更合适？
任由他诫勉一番兵士，而后两人挪到一处僻静角落，亲兵在不远处看守，四面望去开阔无人，方道：
“吐蕃人不擅攻城，连日来徒劳无果，锐气已挫。如果趁此喘息之机，今夜带一队精锐袭大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觉得可有胜算？”

“他们在陇右得了甜头，大约想故技重施。笑话，应齐山犯过的错，我们会再蹚一次么？多日未建寸功，敌人现在是再而衰、三而竭，进退两难。眼前吊着肉，看得见、吃不到，就容易急躁——急躁便会出破绽。”
夕阳余晖熔断在城墙边缘，勾勒出沉郁的金色。看着对方，傲然里多了几分郑重，道：
“蕃人全副精力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决战，想不到我军会放弃地利，竟敢出城劫营。今夜星疏风急，正适合反击，该换他们尝尝苦头了。兵贵神速，郑将军可敢做一回霍嫖姚？”

有人想让我做一回应齐山，无论是吐蕃，抑或旁的什么小鬼，算盘都注定要落空。伏俟城是大军颇费周折打下的要塞，不但受得住，而且我们会赢。
“一言为定。”
与对方轻轻击掌，扬眉道：
“庆功宴上的御酒如何？”

“生死都没后悔，还怕一杯酒么？”
夕阳一点点变矮，橙红的光芒从城头褪下，像一次缓慢又警惕的撤军，渐渐没入山后。天边北斗泛白，斗柄所知，是吐蕃大军所在方向。风吹动城头军旗猎猎作响，沾了血，裹着腥，是最好的下酒菜。
“醉又何妨，死便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