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亭昭蝶后续——《今生情不变》

楔子
嘉祐六年春——
龙小蝶往河边缓步而进，今时今日，终于可以抛下一切牵挂，不用踌躇难安，不用矛盾挣扎，不用纠结感叹，不用听命于人。呼吸俯仰之间，皆是自由舒畅的气息，实让她身心怡然。
伫立河边，乍起的料峭春风、带着几许轻寒，吹拂着她秀丽的长发。依然美丽，依然年轻，但一切都经历了，一切也终将过去罢。
听着惊涛拍浪，看着水涨石没。不知不觉间，记忆回到从前，
【两小无嫌猜的年少时光——那年，展昭廿一岁，龙小蝶十七；那日，两人练完剑，双背相倚，坐于树下。
这边，龙小蝶心事重重、神色忧伤，一筹莫展：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让她三个月后回去。转眼竟是将近六载，前些时候才答应与师兄成亲，正沉浸于满心期待与幸福的喜悦中。如不是父亲突然来信，她几乎要忘记，自己隐瞒身份、骗师习武之事。世事难料，云雾山之行最大的变数，是她与师兄两情相悦。父命难违，她该如何是好？想到离开之日渐近，百般不舍又无可奈何，纠结、沉重的心绪持续发酵、蔓延。
那厢，展昭摘到一束花儿，想象着小蝶看到后展颜而笑的模样，自己就先笑开了。愉悦转头，欢快地把花递到龙小蝶面前，“小蝶，送给你。”
然而小蝶并不如展昭想象中的开心，只是淡淡望了一下，满脸愁绪，不发一语。
“怎么了？”大掌自然地扶上她的双肩，单纯地问道，“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花？”
龙小蝶没有回答，而是突发感怀地问道，“师兄，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展昭脸色一变，想着成亲之日渐近，小蝶许是女子心事、忽然烦恼，转而一把将她抱满怀，予之安慰，“我会抓住你咯。”
龙小蝶忧伤地反问，“如果你抓不住我呢？”
展昭闻言，笑意隐去，捕捉到小蝶不安的神情，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惴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之感。改为双手扶着她的肩，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龙小蝶离开展昭的怀抱，站起身，灵动的大眼已然雾气氤氲，心底最深的秘密欲说还休。微不可察轻叹一声，夹着哽咽，“如果真有那么的一天，请你永远记住我…”眼角的余光幽幽瞄了展昭一眼，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轻咬了下唇，慌然跑开。
展昭跟着起身，茫然唤了一句，“小蝶——”呆愣望着龙小蝶倏地远去的身影，不知所措，心底顿觉一阵若有所失。】
他何曾料想到：如同此刻她挣出他的怀抱，她终有一天、不再属于他。如果知道，不久将来的某日，她突然消失得再无消息，当年他会不会抓得更紧些？
如果知道这一别是如此之久，而重逢又是那么地虐心费神，她会否还依然希望他永远记住她呢？
那时，她日日在作思想斗争，终于，她决定向师父及师兄坦诚一切，想着无论师父如何处罚，师兄是否能谅解、继续爱她如往昔，她都绝无怨言。不料未待她坦白却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偏偏在夜半偷偷祭母时被师父发现，揭穿了多年的谎言。当时，一切解释已是枉然，她惟有挥泪拜别恩师，连夜下山。
回到家中，方知父亲让她参加秋后选秀，她含泪说出与展昭定亲之事，坚决不愿入宫。却被告知那是母亲的遗言。兄长的苦劝，父亲的软硬兼施，她终是向命运低头，入了宫门。

仲有粉褂念Erica -Choi 殿下💎❤💎

她以为两地相隔、岁月流逝便能将他忘怀；不想，入宫却成了思念的开端。那种肆虐的思念，如春草疯长，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千思万绪；只能寄托于宫斗，让心变狠，将爱变冷，一心为父兄、为庞家谋取权势利益。是呢，从入宫那一刻，她便再无退路；她变得麻木不仁、铲除异己，她工于心计、步步为营，最终成了独得圣宠的庞贵妃娘娘。
然而，在她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多年以后，上天竟安排他们法场重遇。于是，明知不该有的牵扯，却又抵不住内心的牵念：夜探开封、意外相认，藉以旧情、偷袭点穴；公堂挟持、无奈为敌，残桥分别、自此陌路；冰洞疗伤、舍命相救，搁情取义，后会有期；揭穿身份、怨念相生，挥剑断情、长街纵酒；三缄其口、宁死代罪，玉壶冰消、余生不见；骤然相求、怒气相怼，君臣有别、被迫一跪；暗里相助、遗恨悠悠；连夜赠药、情深缘浅；千里赴辽、共效于飞，救驾拨乱、挚情难掩；杀兄之仇、再添父怨，自刎君前、情孝不负；历死重生、幸出宫门，家破影独、归途何处？
两行清泪，倾泻而下，淡去的岁月，记忆却越发清晰，剪不断、忘不了、放不下，心中阵阵抽痛，「师兄，历劫重重，我们终归无缘罢…」
如烟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依旧是揪心，隐隐作痛，龙小蝶毫无思绪、漫无目的，缓缓地走，「望月亭」三字映入眼帘，曾经，她也是在这里，迷茫地等着他；他穿着官服，终是出现在她眼前。她露出欣慰的笑颜，「你终于来了。」
旧地重访，故人未来。她站于亭前，满怀希望地看向亭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石阶，尽显寂寥。
颇感哀伤地垂下脸，转身步入亭内，不觉念起愁入心扉的词，“红叶残，秋风瘦；一帘落索宫墙柳。情不再，意难留；一生情结，几度缘由。愁，愁，愁。”龙小蝶坐而又起，来回踱步，走到亭口向下凝望，又回身行回亭内，转而坐下，回应她的、只有亭外徐徐的凉风，吹来阵阵清脆的鸟声。
交握的柔荑，绞着纤纤玉指，蓦地涌起丝丝凉意。望穿秋水，焦急地等待，不知道结果地等待。「她与师兄，甚至缘铿这最后一面？」
龙小蝶再一次心怀希冀行至亭外，拾步走下两阶，依然，只有空无一人的一排石阶。螓首，晶亮的明眸失了昔日的神采，淡淡的失落，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黯然神伤、失望转身。
这种没有约定的等待，太考验缘份……
这厢，石阶的那一头，展昭失落、踌躇的身影缓缓而来。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又或是想再看最后一眼，好让自己死心。
龙小蝶转身望向亭下，终于，她看到了他——若有所思，正缓步向前的他。乍惊，不敢置信；乍喜，恍然如梦。
展昭失落抬首、朝亭上望去，深凝的目光恰好触着她的。呆住的两人，突然鼓动的心跳，激动、心安、神定，彼此深深的对视里，明眸尽处，一眼万年。
她忍不住行前一步，远远地、朝他嫣然一笑——她宽怀、欣喜的浅笑，他不禁往前快走几步，迫不及待、想要看清眼前身影。小蝶，真的是小蝶！他愣了一会儿，随即咧开一个欣慰的笑容，诉说着纯然的喜悦。
所谓缘份，便是不早不晚，就在那一刻，他们遇上了。展昭终究是来了，龙小蝶也没有不告而别。
四目相望，她在等他，他在寻她——这一刻，彼此心里，是灵犀相通的感动。
凝着龙小蝶映着浅浅笑意的脸，展昭不再迟疑、不再迷茫，而是坚定地、拾级而上，徐徐行至她跟前。

第一章
（一）
两人静然对望良久，展昭艰涩开口，打破无言的缄默，“小蝶，你二哥和你爹……”
“师兄—”青葱玉指匆促贴于展昭的薄唇，悲恸的情绪急遽取代了乍见的喜悦，龙小蝶垂首摇了摇头，阻止了他往下说。
于法，父兄欲谋朝篡位，其罪当诛；但作为至亲，她又如何说得出“父兄是「咎由自取」”！
于孝，父亲今日在开封府受斩刑，作为女儿，她束手无策、心里等待着时间的凌迟，又是何其难受、悲恸——即便父兄对她更多的只是利用，但仍改变不了他们皆为她血肉至亲的不争事实。
于情，她的父兄，直接或间接为自己最爱的人所杀，她是该恨还是该原谅？或是淡忘还是远离？
她转身，缓缓走远，沉默许久。黯然的眸光，幽幽地望着远方，心底艰涩得竟道不出只言片语。
龙小蝶无言的悲伤，浸染在两人之间，她孤凄的身影，刺痛了展昭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他走至她身旁，疼惜地将她轻拥入怀，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小蝶，你还有我。”
“师兄…”龙小蝶回身紧抱着展昭壮实的腰身，隐忍的泪水决堤而下。他温暖熟悉的怀抱，仿若触着她悲戚的宣泄口；她不用再假装坚强，苦苦支撑。终是将这多日来接连的打击、心中压抑的种种，尽情于他宽厚的怀里发泄。
疼惜湿润了黑眸，展昭无声搂紧龙小蝶颤抖的、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娇小柔弱的身子。上天怜悯，他还能拥她入怀。幸而，赶上了这一面，他能陪着小蝶，不至于让她独自承受灭门之痛。
……
许久，许久，夕阳西下，龙小蝶悲伤的情绪逐渐平复。
又沉默了半晌，展昭望向她，“小蝶，你此后有何打算？”
墨墨吐纳，龙小蝶尽量以最平和的心绪面对展昭，“等父兄过了头七，我想先寻访师父，求得她老人家原谅。”当年隐瞒身份，习这一身武功；师父待她如亲生女儿，爱护有加。如今庞家没落、只剩她孤身一人，再无牵挂，她今生最愧对的便是恩师聂隐娘。
深深望了展昭一眼又快速挪开，心痛让她的秋眸再次瞬间泛红。他们几乎要成为一双侠侣，她却入了宫门……终是，她负了他。眼底无限怅惘哽叹，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还有一件事，”展昭扶正小蝶，黑眸里漾着从始至终的深情，“就是请她老人家成全我们！”
“师兄—”龙小蝶生生压下乍听的惊喜与感动，自己如今「废妃」之身，被皇上贬为庶人，韶华亦逝；而他官居三品，风华正茂，他们如何相配？！又如何堵开封之悠悠众口？摇首并缓步后退，涩笑着拉开了两人亲密的距离。

看着龙小蝶杏眸里由最初的晶亮转为黯淡，到行动上的退却，展昭即大步往前，大手扶住她的双臂，直言表达对她的过往不介怀，语气里满满的宽慰，“小蝶，那些都过去了。”
过去，如何过去？许多事情，他并不知晓。在宫中四年，为了确保不怀龙裔，她除了在「合欢散」里加牵牛子，还一直有偷偷服用避孕药物，以致胞宫虚寒，实难孕育。何曾想过，他们会重逢及后来的爱恨情缠；更不曾预料，经历种种，官家居然会饶她一命且放她出宫……而展昭待她更是情深若许。
她抬头望向他，笑得苦涩而凄绝，“师兄，我们，回不去了！”
“小蝶，你别那么傻。”展昭宽厚温暖的大掌包裹起小蝶发凉的小手，置于自己心脏的位置，黑眸里溢满真诚、款款情深，“结发之愿，一片丹心，岁月虽逝，从未变改。”
一如她不辞而别多年，他寻她寻得好辛苦；茫茫人海、始终不曾放弃。
一如他们重遇，她以为他早已将她忘怀；他急表衷情，他们一齐学艺，青梅竹马，一同生活六载，他如何会忘记？！
一如她遗憾青锋紫霞未能合璧，他们未成眷侣，反作陌路人；他情真意切、一心只想访寻师父，请老人家成全。
一如初见，他的心随她动，他的情因她起；流光飞逝，愈发深挚。
不论她是官家小姐，抑或平民百姓；无论她是闺阁女子，还是曾作人妇。现今，他们皆为「自由之身」；在他心里，她依然是他的小蝶。
“师兄…”入君怀，止住的泪水再次肆意滑落，展昭的深情与傻气，她今生恐难以为报。展家为江南大户，南侠名满天下，世间有那么多足以与他匹配的女子。但绝对，不是她！
“小蝶，我已向包大人辞行。”展昭捧起龙小蝶瘦了一圈略显苍白的脸，以拇指指腹温柔地为她擦拭掉落的泪，深情凝着她的明眸，“此后，你去哪里，展昭相随。”她曾说「想找一知己，一起退隐湖海之中」；从今而后，他会倾此一生、如她所愿。
龙小蝶呆呆地与展昭对望，惊得泣不成声，泪水若断线珍珠般掉落。
抚过小蝶红肿的眼睑，依然止不住佳人的清泪，展昭倾身，微凉的薄唇轻触沁泪的眼角，沿着泪水划过的轨迹，温热的气息落至她颊边。
龙小蝶杏眸氤氲，心中依旧是少时的悸动，带着几分羞涩、软糯唤了声，“师兄…”
大掌捧着她的脸，展昭柔情呵道，“小蝶，别哭了。”笑意不觉从嘴角慢慢漾开，多年以后，这仍然是给小蝶止泪最直接速效之法。

居然说殿下服那种药

（二）
翌日，二人吃过早食。展昭带龙小蝶到郊外一处，远远望见那堆微微隆起的黄土，还有那染着淡淡血迹的木牌，阵阵揪心的痛从龙小蝶的心里漾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两日前、自己是如何挖坑填土，亲手将二哥的尸身堆于黄土之下。那天电闪雷鸣、大雨磅砣，她咬破手指想用鲜血为二哥写个墓碑文，但雨水的猛烈冲涮、让她根本无法在木牌上写下一笔一划。这是老天爷的惩罚，一身罪孽的二哥连死、都不能在木牌上留名。
渐渐行近时，吃惊地发现，二哥的坟头旁，多了一堆隆起的黄土，旁边放着一篮冥纸蜡烛、祭奠清酒。小蝶意会过来，不禁惊呆：另一个，是她爹的坟。瞬间已泪眼朦胧，转脸望向展昭、无声地寻找答案，只见他点了点头。颤巍巍地走到坟前，双膝一跪，泪水倾注，“爹…”
父兄一生贪恋权贵，为了夺得天下不择手段；如今死后能占这一方寸之地、已是万幸。龙小蝶用双手捧起一抔黄土撒下，点燃了冥纸香烛，将酒洒于坟前，缓慢颤抖的动作，映衬出她此时无限悲痛的心境。泪落无声地磕了三个响头，沉重得像是埋葬着无尽的罪孽，饱满光洁的前额渗出了丝丝鲜红。
展昭心痛得再看不下去，单膝落地，大掌握住龙小蝶冰凉的小手，传递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接着默默地燃了一炷香，正想插于坟前。
展昭的举动，龙小蝶很是惊讶，含着泪，慌忙抓住展昭的手阻止道，“师兄，你…我父兄…受不起啊!”父兄曾为置包拯于死地，杀害无辜百姓；多次陷开封府与天波府于不义，残害忠良，叛逆谋反……多少人对父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更何况是爱恨分明的他。如今父兄以罪人之身入葬，又岂可……
展昭反握住龙小蝶的手，凝向她的黑眸中，已然云淡风轻，“无论他们生前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死者已矣，一切的罪孽都应该随着他们的伏法、长埋于地下。现在对于我来说，埋在这黄土之下的，只是你的亲人。”在今日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做；但当真正做到的时候，不仅是为了让庞雄、庞虎入土为安，更是为了小蝶得到解脱。
龙小蝶感动地望着他，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燃着冥纸。
随着灰飞烟灭，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为了涤清过往深重的罪孽，为了父兄能够安安静静、长眠于此不受打扰，龙小蝶也是在父亲坟前竖上一块无字木牌。如此，便是最好的归宿。
“爹，二哥，一切都结束了，你们安息吧!”龙小蝶悲恸地叩了三个响头，站起之际突然双眼一黑，整个身子无力地沉了下去。
“小蝶——”展昭眼疾手快、及时拦腰一揽。看见她双眼浮肿、脸色憔悴，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她那双淡淡的黑眼圈。
龙小蝶站稳了身子，迎上展昭担忧的眼，努力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师兄，我没事。”
展昭倾身上前，大掌回拢让龙小蝶扶靠在自己怀中，柔声予以她最坚定的依靠，“小蝶，我先送你回客栈休息。”
“嗯。”龙小蝶疲惫地点点头，昨晚想着父亲之事，几乎一夜未眠，方才又跪了良久，确实感觉有些累了。小手像寻找依靠一般、环上展昭的腰，杏眸阖起，安心地枕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悲痛的情绪渐渐缓和。
PS：由于构思不约而同，此节多有借用或化用思丝飞絮的文。

（三）
庞雄头七清晨，两人从庙里行出，龙小蝶由衷的感激展昭，“师兄，谢谢你不计前嫌，为我爹和二哥所做的一切。”但愿父兄日日听得寺中僧人诵经超度，早些涤清罪孽，下辈子能平平淡淡、好好为人。
“姑娘此言差矣，你该谢的人是我呀！”随着温润之声传来，未及落音，一抹身影飘然而至，白衣胜雪，手执折扇，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折扇「啪」的一声打了开来，轻轻摇着，一双酒窝配上浅笑，风华绝世，偏生又愣地透出几分叫屈的意味，“展小猫顾着陪伴姑娘，这苦差事，可都是我一人在跑腿。”
两年前，初次与展昭打照面，是在「醉仙楼」，一起保护过包拯。那时二人并无交涉，后来展昭「耀武楼」献艺，被封为「御猫」，他杀进开封府，他们才「不打不相识」。一年多前，他年少气盛，独闯「冲霄楼」，险些丧命，幸得展昭及时赶来，将他救出，自此欠了展小猫一份情。两人惺惺相惜，不时切磋武艺，偶尔把酒言欢；一言不合，或大打一场。展昭性格耿直，在某些方面脸皮极薄、似个闷葫芦；于是乎，调侃展小猫，也成了五爷他一大乐事。
龙小蝶虽久居宫中，不问江湖之事；但凭此人一身白衣、无双俊颜，腰间系剑、通体雪白，料是「画影」，已猜出其身份。
展昭面露喜色，“玉堂。”
白玉堂对展昭微微一笑致意，直直细细打量着龙小蝶，倾城之色不掩飒爽英姿，眼神灵动里透着慧黠；举手投足间柔媚自生，盈盈一笑足以使人心旌摇曳、心荡神迷。果真是令人一见难忘的女子！莫怪会让展小猫魂牵梦萦，为此博了个南侠展昭不恋于女色之名。
展昭上前，巧妙地挡住白玉堂直勾勾地、盯着龙小蝶的眼光，“玉堂，援手之义，不胜感激！”
“得罢，免了。”白玉堂最怕展昭那套繁文缛节，悠闲地摇着折扇，抛给展昭一个眼神，“五爷我倒是对展小猫你、藏着掖着这么个美丽的小师妹，更感兴趣。”
听到他与展昭的相互称呼及对话，来人果是陷空岛五鼠之锦毛鼠白玉堂。想必他是受师兄所托，葬父及供奉父兄牌位。
“白五爷葬父之恩，供奉牌位之义，没齿难忘，请受小女子一拜！”龙小蝶感激涕零，说罢便盈盈下拜。
“姑娘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白玉堂手中之扇及时一挡，制住龙小蝶下跪的举动，带着几分得意，“难得展小猫有求于五爷，此前我曾欠他一份人情，只当两清。”往昔爱与南宫齐齐调侃展小猫性喜男色，后来某次醉酒中听其呢喃着「小蝶」。加上这次辞官，恳请他代为辅助包大人，帮庞太师的收尸敛葬，替庞氏父子在庙里供奉牌位，只为解眼前女子的心结，才知南侠的用情至深。

殿下，不是姚尚书之女?

龙小蝶拱手，不失江湖儿女的豪气，“白五爷大恩小女子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所需，定必衔环以报！”
“白五爷不过是江湖人耍着玩罢！姑娘既是展小猫的师妹，何必见外！”白玉堂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只是看着展昭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戏虐，“姑娘若不嫌弃，大可唤我一声「白大哥」，”目光移至龙小蝶身上，神色里有对她毫不掩饰的欣赏，“或者和展小猫一样，叫我「玉堂」。”特意加重了「玉堂」两字的音调，然后一脸打趣地盯着展某人，瞅着展小猫隐而不发、维持着君子风度的「憋闷」样子，实是相当舒爽畅快。
展昭闻言不禁蹙眉，玉堂这是何意？「白大哥」的称谓倒无所谓，然玉堂望着小蝶的眼神不对；至于叫「玉堂」，他自然不愿小蝶这般亲密地、直唤其他男子的名。嘴上未作声，心里已止不住冒起酸酸不爽的气泡。
晓悟白玉堂逗弄展昭之意，杏眸灵动一转，龙小蝶嫣然福了福身，“白大哥，小妹平白得了、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白五爷当哥哥，实乃小蝶之福分！”
“哈哈哈，蝶妹妹好生聪慧！”白玉堂不得不承认，他相当喜欢这个妹妹。他本意是想从称呼上占个便宜，顺道看展小猫吃醋；不料却让她反将一军，自己被讨了便宜去。又承龙小蝶这么美丽雅慧的女子夸赞一番，心情大悦，“好！冲你此声「白大哥」，这妹妹五爷我认了。”望了眼天色，“时候不早，我且回罢。祝二位顺利！”
展昭抱拳，“玉堂，以后展某在开封府的一切事宜，便有赖于你！展昭在此谢过！”
“少臭美吧，展小猫，五爷我才不承你的情，我当是帮蝶妹妹。”白玉堂来回扫了眼两人，目光最后落在展昭身上，一脸认真、慎重其事，妥妥的兄长语气，端的生出几分老气横秋的意味，“展小猫，五爷我、便将妹妹交付与你了！”曾经「猫捉老鼠」，后来「老鼠戏猫」，这一下要成了展小猫的大舅哥，想着就觉甚美。
展昭凝着龙小蝶的黑眸里写满柔情，“此生不负！”
白玉堂只觉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吼吼，展小猫的情话信口拈来、甜得齁出糖，完全颠覆了先前的闷骚形象；哈哈，真不枉行此一遭！此等趣味、怎能不速速与南宫共享！「啪」的收起折扇，“就此别过，二位后会有期！”
展昭与小蝶齐抱拳，异口同声道，“玉堂/白大哥，珍重！”
“珍重，有缘江湖再会！”话刚落音，只余一个潇洒的身影。
展昭牵起微凉的柔荑，声润如玉，“小蝶，我们回云雾山。”

第二章
（一）
嘉祐七年春末——
二人转水路南行，世传「南侠畏水」，而当事者此时正携佳人稳稳当当的坐于船上，欣赏着夹岸春光。杨柳依依，风吹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南侠不涉水，那是属于两人少时的秘密，缅邈岁月，缱绻平生。龙小蝶与展昭相视而笑，江山看微雨，还似旧温柔。
忽闻吵杂声起，循声望去，一女子正在水中浮沉，人们议论纷纷，竟无一人施以援手。眼见女子就要沉溺，小蝶急忙入水将人救起，待换好干爽衣裳，不禁问道，“蝼蚁尚且偷生，夫人何故寻死？”
少妇悲从中来，泪落如雨，“妾身与相公青梅竹马，二八为君妇，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惜成亲多年仍没怀上孩子，后经大夫诊治，乃我体质虚寒难以受孕。为延续香火、夫君纳了妾，那小妾进门没多久就怀孕生子，母凭子贵。本想睁一眼闭一眼，日子也便过了。没想相公移情别爱，独宠小妾。小妾也依丈有了儿子，处处欺压于我。相公偏爱不明，听信小妾之言，将我休弃。十六年的感情，恁是此般凉薄……”
龙小蝶闻言，不胜唏嘘。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三妻四妾，乃寻常之事；女子却被束缚在「七出之条」中，稍有不慎，就遭无情休弃。兼之要三从四德，甚至在一段男尊女卑的婚姻下，还需逆来顺受。
将少妇细细劝过，确保她再无轻生之意，便将她送回。想起自己同样且更甚的境况，顿时没了看风景的心情。
回到客栈泡在浴桶里，龙小蝶的思绪在挣扎矛盾中。近乡情更怯，越接近云雾山，心里越是忐忑不安。展昭的深情她是知的，回云雾山后，他必然会求师父成全。可她担着这副难孕之躯，又如何能与师兄成亲？即便他不留恋南侠之名，不理会世人眼光，不介意她曾为人妃，不嫌弃她韶华已去：然正正是如此，她万万不能让他冒世俗之不韪、担负这大不孝之名。
她知展昭为自己付出许多，云雾山六年的倾心相恋，官场四年痴情不忘的茫茫苦寻，法场重遇、此一年来的爱恨纠缠，望月亭不期而遇、坚定无悔的深情守候。为她舍命，为她辞官，为她求人……可她却无法以他最希望的方式去回报。
蓦然想起了杨排风，那位让他另眼相待的女子，那位他愿意与之一起练「灵犀七绝」的女子，那位能让南侠为之落泪的女子，那时若不是被卫青妍一掌打得香消玉殒；师兄与排风，是否能成就一段姻缘？

补一张楼楼心中白玉堂的照片，请自动替换一身白衣。

埋首于水中，她该如何是好？现时师兄非她不娶，可他们若这样成亲了；若干年后，世情所迫，她大概亦会走上劝他纳妾之路。以自己的性情，自问无法与别的女子分享他；到那时必然劝他休妻或自己决绝离去，他定会陷入为难痛苦之中。那最好的选择是否趁早离去、她完全消失，他才能彻底断了念想；兴许岁月流逝，他心境会有所变改，或会娶妻生子。
龙小蝶心不在焉地从浴桶出来，一个失神撞倒了屏风，整个人惯性的向后倒去，匆忙中扯下纱巾裹住自己，并试图缓住身子以免跌落于地。
房外展昭正准备敲门，忽闻巨响，情急之下应声而进，见龙小蝶倾倒，飞身过去伸手接住、将小蝶揽入怀中。两人重量一时间皆聚于展昭足下，只能配合旋转走步以稳定他们的身躯，堪堪稳住之时却正好双双倒在了后方的床上。
茉莉清香与沐浴后的气息扑鼻而来，展昭定睛看去，才发现龙小蝶并未着衣，纱巾下的曲线若隐若现，霎时呆愣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循着展昭凝住的眸光，看回自身，意识到自己整个人竟是压在师兄身上，俏脸倏地红了起来。回过神来的小蝶一脸羞窘、手忙脚乱挣扎着起身，越慌越乱，四肢反而不协调。纱巾松散开来，纤手堪堪抓着纱巾勉强遮住风光，整个身子却又重新跌回展昭的胸膛，愣是折腾了半晌。
展昭及时抓扶住龙小蝶还欲撑起的小手，深深一个吐纳，神情肃然，嗓音压抑微哑，“小蝶，别乱动。”
闻言，龙小蝶停了动作，但见展昭闭着眼，神色紧绷，额沁轻汗，正深深吐纳以收摄心神。此刻二人身体只隔着薄薄的布料紧密相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俏脸瞬间通红，面颊耳根热热乎乎，不敢再动。
倾俄，展昭忽然睁开眼，紧紧的抓住龙小蝶的双臂，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迅速起身跳下床榻，紧张又羞窘、侧开脸不敢望小蝶，心慌意乱、语不成调，“小蝶，我，我这就出去。”说着快步而出，将房门合上。背贴着门，重重舒了一口气，心脏剧跳，面如火烧。
展昭君子行径的逃离，龙小蝶若有所思。凝着阖上的房门久久，心中亦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