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
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和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情人》
“Willyoustillloveme,whenI'mnoyoungandbeautiful?”
“WillyoustilllovemewhenIgotnothingbutmyachingsoul?”
如同叹息，如同疑问，他一遍遍用低哑的嗓子哼唱这曲调，目光越过月光下漂浮的尘埃，越过密布积叠的云层，投向了既高既远、距离无法衡量的地方。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洁白的衣襟在风声中飘翻，如同飞鸟的翅膀。
他无声地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大滴大滴滚落。浸湿他干涩苍白的唇。腥咸，带着说不出来的苦涩，就像曾经詹姆的眼泪一样，带着他所捉摸不透的痛楚和悲恸。
小天狼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一片废墟。昔日的波特宅邸被不知是何等强大的魔咒击碎了半边屋脊，剩下的半边残立在萧瑟凄凉的秋风中，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不需要一点外力就能使它倾倒。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房屋，仓促惊惶的脚步声从玄关开始，穿过门厅和走廊，一直来到旋转的楼梯上。他大步跨上台阶，抬眼时却惊骇地后退数步。
——那赫然是詹姆惨白的双脚。
他听到了自己心中的海啸。恐惧、绝望和不可置信像潮水一样漫过来，将他死死按在压抑的水底。他不相信的，怎么可能相信呢，前些天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的詹姆，现在却变成了一具苍白沉默的尸骸？
小天狼星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滋味。他原先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无论是与父母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还是多少年后重又回到格里莫广场十二号时看到本应是自己名字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漆黑的破洞，他一直都是不屑一顾，觉得那是自己轻易就能弃如敝履的东西。
他经历得太多了，战争使他失去一切。友谊、自由、清白，而作为回礼的却是背叛和痛苦，以及在阿兹卡班十二年压抑而空洞的时光。
彼得·佩迪鲁。那不配身处格兰芬多的懦夫，如果没有他，也许詹姆和莉莉还活得好好的呢，他也不必这样苟延残喘而跌宕起伏地活着。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了结自己，因为他的仇还未报，他的冤屈还未能洗白。
他活着，但不是为了自己。
他和詹姆躺在被夜露打湿的草坪上，聊着同龄的少年人都会感兴趣的话题——考试成绩、新出品的费力拔烟火、喜欢的人和不久前刚编的新歌。夏日的夜晚不甚喧嚣，连虫鸣都要比以往低上很多。
少年们总是不在乎时间的，他们永远保持骄傲，自认为是世界的主人。他们的生命还是七八点钟灿烂的太阳，不惧怕以后时间会夺走他们的什么抑或带给他们什么，也压根不想去考虑这些。
在月光的银辉下他注视对方的脸，心率恍然失衡。
“我爱你。”詹姆在越来越低的虫鸣声中对他说。
没有詹姆的日子总是漫长而难熬的。
没有什么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一说，再美丽的皮囊都会在岁月的流逝中被悄悄磨蚀，生命在某刻闪烁出耀眼的光，然后逐渐黯淡，消亡，比什么都要短暂易逝。
星体可以存活上亿年的时间，花草枯萎却能在春日的阳光下重生，时间在它们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即使留下，也会在一段时间后重获新生。
阿兹卡班长达十二年的精神重压终于击垮了他。小天狼星·布莱克，这个来自纯血家族、无论何时都保持高傲的少爷，已经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囚徒。
他的眼里没有光。彻底的黯淡。
但后来知道彼得正潜逃在外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有时夜半醒来，眼睛亮得像寒夜的星。冰冷、沉默，却又那么耀眼，闪着无法言说的光辉和色彩。
认识他们的所有人都说，他们天生就是要在一块的。
他们陪伴彼此已经过去了七年的韶光，小天狼星本以为他们会是永远的挚友，而今死亡却将他们远远阻隔。
“死亡也不能使我们分开”。
小天狼星经常能在婚礼上听到这句誓词。可现在他发现它太虚伪了，可笑得要命——他见不到詹姆已经有十几年了，他只能从相片中看见对方的面容。
而现在要是有人对他说“即使詹姆死了，你们也没有分开”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情绪低落。
“Willyoustillloveme,whenI'mnoyounganbeautiful?”
“WillyoustilllovemewhenIgotnothingbutmyachingsoul?”
他们有时会以歌唱的方式来互相倾诉爱意，小天狼星不止一次玩笑般特意用跑调的声音唱这两句歌词，而詹姆也会拔高了音调，掐着嗓子说Iwill。
二人的歌声惹得卢平频频摇头，叹息道“明明唱歌都很好听，为什么就不好好唱呢”。

但是他们也有认真问答的时候。比如无理由逃课却又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们会在有求必应屋翩翩起舞，还总是因为争抢男步而故意踩对方的鞋。损是损了点，但也不失是一种有用的法子。
他会在詹姆耳边低声哼唱，而詹姆也会呢喃着道出自己的心声。
当我年华不再、容颜老去，你还会爱我吗？
当我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还会爱我吗？
是的，我会。
詹姆这样回答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世上再没有哪对情侣能和他们匹敌，他们的爱永远交织着朝气蓬勃的一切事物，盛大、灿烂，无比光辉。
毕业那天詹姆在空无一人塔楼上吻了他。
只有他们二人，只有温暖的阳光和他们作伴。不知道是谁先拽着对方的下巴吻上那两片唇瓣，总之他们确实交换了一个绵长深情的吻，只有牵出的银丝宣告了它的终结。
所有东西在那一刻都变得离他们很遥远，他们才是彼此的全世界。
小天狼星闻到了詹姆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未完全褪净的酒气，顿觉今天真是像做梦一样。
詹姆不是光吗？永远发光发热，不羁狂放好像一把炽烈的火，看到他的时候，无论谁都会觉得耀眼和温暖简直就是他的代名词。
他以为詹姆会一直那样像八月夏日的骄阳，永远那样闪耀而火热地活着，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倒。
他的怀抱融化包裹住小天狼星周身的坚硬冰壳，而后又用双手一次次温热对方的心脏。
那时凤凰社已和黑魔王抗争了数月之久，双方各有损耗，但说到底还是他们这边处于劣势。
当小天狼星听说詹姆在前线昏迷被抬到圣芒戈时，又急又生气恨不得立刻冲到对方面前用大鞋帮子呼死詹姆，可真正看到了又不争气地哭成了泪人。
“别哭了，小天狼星，你哭的像条狗一样。”
詹姆的声音带着无法掩盖的疲惫和沙哑，上半身因为包扎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睡袍，颜色暗沉的眼圈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小天狼星也真是服了他伤成这逼样还能睁眼说自己没事的性子。
“别以为你是病号我就不舍得打你。”小天狼星吸了吸鼻子，从自己的臂弯处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睛怒视詹姆。
对方装模作样地举起手：“错了错了。”
他很少看见詹姆落泪，唯一的一次是他被食死徒的神锋无影击中，而詹姆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扔了隐身烟雾弹，本就密不透风的房间顿时被黑暗笼罩了。是完全眼盲式的黑暗，平常的光根本无法把它驱散。可视性极其差劲，差不多魔咒快飞到人脸上了才能看清。
他持续战斗了三四天，几乎夜不成寐，反应总要比平常迟钝些。被击中时他还暗暗庆幸还好不是杀戮咒，但中了这玩意要是不被人及时发现估计自己也得凉。
然后下一秒，所有意识和想法都被剧烈的疼痛撕开了。
身下冰冷的地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应该是自己人吧——对方把他的上半身搂进怀里，尽力用身子来堵住他流血的伤口，然后念起了唱歌般的咒语。他没有睁眼去看，一切只是他感觉到的，但是无论睁不睁眼，他都知道那是詹姆。经过无数次相拥而眠，他对詹姆的体温已经比自己的还要熟悉了。
他的指尖触摸到袍子上黏稠的鲜血，他能感到伤口随着詹姆唱歌般的咒语而逐渐愈合，但剧痛的余韵迟迟不肯消散。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脸颊上，湿润而温热，滑进他微咧的唇角时他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詹姆的眼泪。
但是他还来不及安慰詹姆一句，就被精神上突如其来的黑暗淹没了。

在阿兹卡班的十二年里他总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一样，不是看到詹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是入狱前看到詹姆尸体的场景。明明是虚幻的却又那么真实，他差点怀疑阿兹卡班为了惩罚犯人又新增了一些博格特。
又来到多年前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少年忙于和朋友高谈阔论，完全没有注意里面有没有人坐在他正推开门的这间包厢。他终于说完，在朋友回应的空档里无意转头扫了眼窗边坐着的人，立刻被那双眼睛里如同整个宇宙的银灰淹没。
但他可以发下毒誓——那不是一见钟情，绝对不是。
布莱克家族的小少爷，和玩世不恭的黑发少年。说来也巧，明明就是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最后走到了一起。
贝拉特里克斯，他亲爱的堂姐。他终于在十几年后神秘事务司与她相遇了。
一次，又一次，小天狼星轻巧地躲过那些向他飞来的魔咒。他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样因在阿兹卡班饱受折磨的脸，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记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酣畅地笑一回了。
“来啊，这不是你的水平！”他大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而第二道红光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膛。
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从脸上褪去，眼睛却惊骇地瞪圆了。失神的眸子勉强把眼前的一切传回迟钝的神经——脸上带着疯狂笑意的贝拉特里克斯，愣在原地的哈利。
他无法逆转惯性和重力，就这样向后跌进了漆黑的帷幔里。
隐隐约约听到哈利声嘶力竭的吼叫，喊的是他的名字。小天狼星，小天狼星·布莱克。他在呼唤他，而他再也不能到他的身边去了。
恍然间他甚至产生了是他先死去，而撕心裂肺呼唤自己的是詹姆的错觉。他的嘴角泛起淡然而恍惚的微笑，如同溺死在詹姆亲手编织的梦境里。
这一次终于不是我送你走了。
小天狼星真的失去了很多很多。时间把他的青春和美貌从他身上剥落，在岁月蹉跎中被碾为齑粉。
Willyoustillloveme,whenI'mnoyoungandbeautiful?
WillyoustilllovemewhenIgotnothingbutmyachingsoul?
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若我年华不再，容颜老去？
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若我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他听见詹姆的声音在风声中唱响。
“Iknowyouwill,Iknowyouwill——”
我深知你会，我深知你会。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他不需要去探寻发生在世间某处的奇迹，因为詹姆一个人就是他的山谷、湖泊和森林。”

爱了爱了！就是好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