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孟今朝
[是在一屋药涩中缓缓有了生息，打眼红幔轻垂，才恍惚身陷锦榻，雾朦朦里所见，唯只有两个轻手轻脚的奴婢：一个藕衣带花，面露难色，是以侍奉孟氏屋内，好似十分污秽委屈，另一个跪坐榻前，泰半皆隐没视线不及处，能捉的恰是两横卧颦的小柳，缀着两粒泫然欲坠的鹿眸。正是万籁俱寂里，炙嗓含哑，怔破长息，虚虚二字，也只堪能轻轻含住而已]……惊，蛰，[气若游丝地，递进了她的耳里。惊蛰不大置信，以为又错，旋即张目往红香追，一壁躲泪抬首，髻头一朵儿绒花娇弱弱地颤了蕊，急匆匆跟应一声：欸，却不想正逢四目隔红帘儿相碰，一下又将她生忍的金珠，狠夺了出来。这厢琼尖儿也酸，妄挪臂抚发，却是徒劳，往日鲜妍妍的两瓣红脂，而今嗫嚅着，几与雪肤同白。这几下无能，终究只得干涩半晌，好在碎鬓湿面，万众轻云中，掩耳盗铃，亦宽亦慰]没事，啊？[只是，被红也红，人薄也薄，哪里真够没事？惊蛰连连揺头，一面儿擦，一面讲：奴婢替您叫陛下……浑不顾秋露湿袖，尚不及应她，惊蛰鼻息渐浓，泪花更难抑：也，不成啊？陛下如何能恤您，如何能……厘目一凛，心堕被衾，连同破败的身骨，一并安歇于帐。半晌，一息骤提，别眼，也艰挂一唇浅谑]请…什么呀？难道还怕……他，不，来，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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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

【五月九日：惠风楼】
帝·卫彻
入惠风，过捧巾端盎之几人，向厢内行，此中余话已不必多表，至帐前，别帘间仍滞钝一步，“醒了。”观其乌鬟散乱，与纸面寡白，复撤手，接旁侍掌中之巾，令众人下，而自坐一侧，“这是在等朕。”
才人·孟今朝
[哪还有什么影影绰绰，掀开轻纱素幔，左右自有人来两把福寿纹铜帐钩紧紧悬扣，里头一应光景：纤褥半垂，一掩髹漆，亦遮累骨。云髫偎颊，轻轻也勉力，破开一点、无怨无恨地，缠在素眉的笑]你不心怜，为什么要来？妾又为什么等陛下，自找不耻。
帝·卫彻
不语心怜，为之拭鬓中虚露，“明知皇后介怀，仍然铤险入宫，此等自找不耻之事，朕以为你乐在其中。”也一笑，“难道不是？”掷巾，如与闲言，时无心惭之觉，反一掌渐探人腹下，隔层绫叠罗，欲感其温，“御医所说，你应当知晓了。”似慰，“宫损而已，不会短你寿数，到底你同朕不会有子，喝不喝它，并无分别。”
才人·孟今朝
[诚然字字灼心，烫进骨髓，却再不会有湿泪沾襟。也似坦然，窗外一色，是满城烟幕也好，一笼帷月也罢，两目漆珠，当属永夜了。深深擦笑，也不起掌去触，不肯怔破憔悴，还剩最末一点辗转含情，不盖不掩，竟生昙华]妾见夫妻深情，同心同结，之于双双恩赐，也是铭感五内。妾只觉红花太轻，何不鸠酒一程，醉生梦死。[含字清淡]反正，孟氏今朝非良配，而孟家也不止我一女。
帝·卫彻
“你所愿，惟鸠酒一杯？”平看，“今朝，朕以为这些时日，你会变聪明，此刻相观，却还与从前无二。”风晦雨冗，一室沉暝，无宝灯高烛列案，故昏帐之下，形黯更甚，睛目两点，惟向雪面攫光，“求死容易，可你为何而死，因不能绵延后嗣、不愿苟活人下，还是，”近诘，“因所予之情不得偿报，索性自弃？”笑淡，“情之一字，太虚，不过花前月下之空谈，风波过后，则花败月隐，再无所踪。朕欲予你，不是此等虚物，是垂手可及。”为人拢被，力缓一记，掌中所诉，分明十分柔情，“孟氏一族，有你一人足矣，为皇后全今日之失，小仪位上，朕许你代养他人之子，兼孟氏荣华、亲族荣辱，皆在你一念。”握肩，“想好，再答朕。”
才人·孟今朝
[但看敛尽眉霜，眼底不假的笑意盘旋不下，仍旧吃力端着，湿鬓一偏，半耳合进香枕，与他相视。薄纸也如刃，羸弱也艳韧]听来刻骨烫人，陛下，谈情有心，妾只盼看陛下长青，有些话，便不必再说给我听。[一息缄默徒席，两厢漠漠时，不见处黯神轻哂，再趁暗豆燃室，巧避两卧轻痕，只把声色与人]孟小仪确是飞上枝头，只是长此以往，谁不晓虚有其表。死是轻易，活却很难，倘若妾要好好活，[涩压雀舌]今日事频发，妾本就软弱愚笨，便无能自保罢？[青螺不浓，合眼再道，姣孱的脸便更难缀绘有颜色]陛下不幸，小仪便也巍巍难实。另求：恩意寡薄无妨，但需时有涓水细流。您若实在厌难相望，妾屏后枯守空灯灭尽，只要全尽体面，妾才能立有一席，不教人欺。
帝·卫彻
笑哑，“直言不讳，总胜过终日相欺，为免你悬望成空，一概坦明，也算良计。”吻额间，而唇无情好之温，“不必多言，朕自知薄幸，”垂目，不知刻下之所想，大约自讽。声亦几泯于寂，低入罗帷不见，惟有一帘动、一珠晃，至久晌，终出言破此长缄，掌揩面上，“自然，明里、暗中，所允荣恩体面，朕皆为你周全，亦不必说枯守空等，你既失人母之幸，前事不愉，与你勾销。”为人垫枕，“此朕盟誓，睡吧，朕的孟小仪。”后无多话，至晚旨出，予孟氏小仪之位，夜宿惠风，大衾同眠。
才人·孟今朝
[合目后的两把蒲扇，往青白投去阴翳，眉心一记，仅让小颦山蕊有一霎耐不住的拧动，任内里如何悄然泉涌，临窗引风，恰将将就就地抚静下了。遥问红鸾，它不答，于是羽帘同眠下，一尺刀月，无尽幽宁……翌日就添一笔血色，点妆之际谑谑一笑，旋即命人备撵，孱体也往中宫，因虚虚去时正逢圣驾，不便惊扰，故于外叩头磕首，是道]妾血虚未愈，使殿中晕厥失仪，惊扰殿下，是故前来叩罪。[却有皇帝侍宫大抵奉令先道：既然大体不愈，就允先归宫。端才如是去了。惠风本来缄色，晋封喜悦刻下也淡薄，满室陈香夹裹药烟，看瘦帘翩跹，掀开一页小角，正见镜前，轻抚惊蛰钗发，又慢又缓，还有不再紧绷的弦，一嗓释怀，兼终软乎下的神情，对她道]你从小侍奉我，到陪嫁，到如今，我虽难能许你泼天贵胄，却一定要让你满岁出宫，让你琴瑟静好，让你福享膝下……就不必同我深葬无情宫，好不好？[小姑娘自是不肯，嗫唇要讲，却挡一指削根，噤樱桃前]嘘。不要答我。
结

原谅他的第一次：
“而已”二字，心堕冷窖。孟氏自知不敌皇后半分，却没想到剥夺终身亲为人母的权利，于皇后尚不如落了一根头发丝而已。夫妻情深听起来从来没有这样嘲讽过。纵然有无数抚慰，更多的应是想替皇后掩盖的行为，也让孟氏已明白情之不可为，那么为什么不接受呢？
其实很想诘问：
你就这么爱她？

【五月十二日：惠风楼】
妃·杨慧如
［昔日晋位时送去一份合宜的礼节，其实并摸不透陛下与殿下心意，因而全了礼数之余，挨延几日，是先问过孟小仪身子如何，方才驾临惠风楼亲探。隔着一缦软帘曼看，温平地］孟小仪。
小仪·孟今朝
[对外昭示不过气血虚亏，及几日隙光流逝，孱弱或脸色苍霜，则不大能显露了。是故杨氏过宫，正能看到，人儿抵倚着只柳绦抽丝的垫子，因善用羼针绣法，是以镶色和顺，不膈蛮腰。澹澹含笑的罥烟盼春，一点子绛抿去唇间，颜容虽不敌芙蓉艳，却业已润浸了几许颜色。而此际，甫一和杨妃在帐子里接了一眼，则立时要扶着榻檐，急急趿鞋下来了……只钗挽的发儿，一时也曳了一曳。]
妃·杨慧如
［时见孟小仪的举止，并不曾十分放心。但见慌乱的情容，慢行时虚扶一把］本宫既来探病，便非想要你妄动伤着了。［往前温温地一笑］而今养（伤）得还好么？
小仪·孟今朝
[寸莲踩鞋，自不会免下这一礼，又随人略略一把，堪把不盈一握扶直站定。又将散鬓虚虚挂耳，方抿唇，延出一昧清笑]回您的话，几日休养生息，已然好些了。妾尊医嘱：小恙不应久坐，时有行走，只是不大娉婷了。
妃·杨慧如
［把唇一抿］实则身体康健要紧，娉婷与否倒是其次了。［温吞地屏退众人后，方才继而开口］你这一番遭逢，并不能宣之于人前，会委屈么？
小仪·孟今朝
[由黛螺浸过的两把细眉，此际不曾有过一瞬的胧烟之态，而略含熠熠的双目，就这么直直投望过去，好似一笑泯仇]娘娘，安定宫闱乃是是大事，相较起来，妾这些委屈，便也无足挂齿了。[润睫轻颤]只是妾有一句，想与娘娘剖心……
妃·杨慧如
［顾全大局的话业已不必再说，甚或连一声叹尤都不便显在人前，因而虚拢细腻的两指，方有］本宫并不知道你与殿下先前的过节，只这一遭大抵作结，往后好过的。［也抬两绒密睫，和风似的眼看去，亦悄然地平了］你愿剖心，我自然当听的。话只在我心里，你放心。
小仪·孟今朝
[窄帘高束下，秀掌交拿，叠于腰前，就着垂神的姿态，端正着朝人深了个礼。抬眼时，无故泛起的潺沄，静卧在眼尾，于是提起一息，缓缓剖白道]妾从前从来以为人生顺势而为，或有刁蛮，而今皆已成报应。妾识尽滋味，或以明白当时错，只是人生苦难回头，往后妾便安心宫闱。借您与徐嫔主，乃至陛下殿下的眼，修习因果，再不生非。[绵长一语，如哽利刺，洇红的眼梢，还有再可怜不过的一段身骨，几日瘦尽的富贵相，眼下亦纤削不已。轻轻、恳恳地，小心地探询她]如果可以，妾想躲在娘娘跟前，再偷垂一回、唯只这一回，涩泪。可以么？
妃·杨慧如
［不知前因，但见业果。亦唯有轻垂的叹息］木已成舟，而今悔悟业已不算晚。非过已受罚，你这般诚心思过，也可堪得解的。［但捧一弯西子心、拢一把弱柳质］今日委屈，怎样都可以。但过今日起，过去的种种、皆为昨日死，该向前看去，孟小仪。
小仪·孟今朝
[于是在人声后，纵然夏衣多薄，也甘矮纤颈，将鹅脂抵襟，露项脊命脉。下一时，红漉漉的杏子，甫一下就追出一颗泪来，从荔腮、梨颊，又经樱唇，最后凝在颚下，脏了她的衣。后边便再抑制不住的往下坠，两滴成三滴，四滴五滴后，就是银链了。抑制嗓内的歇斯底里，从齿内咬了一声]实则宝银……[小手早已袖进，从嵌掌换作掐尖儿，又无声无息地懈开气力，如此轮回。想是抽噎和嚎啕实在太过失仪，只实在不忍的哼过一息短促，就和几个零碎的词句叠合，隐送人耳]究竟[耳上没有坠饰，唯有抿而松散的发髻，随身态摇摇欲坠地舞。一段孱浮，锦履踉跄，皆在这一欺身。也庆幸，杨氏一拢，便不见花容跌貌，齿贝艰咬]多么十恶不赦呢。[自不免也想，倘若冰冷的泪滴像这殿内的什么，最恰当地，非角落一隅，兽炉断霜，用指沾过的青灰莫属了——久不养火，因它也冷。]
结

用顾姐儿的话来说：我这心里许许多多的疑惑，只有一样，你或许娇蛮一些，心里却是良善懂礼的。

原谅他的第二次：
你究竟是想祝我生辰快乐，还是嘉赏我乖做筹码。
我懂，但我不说。但是终究不太争气，还没有习惯彻底抽离感情，到底是问了，答或不答不重要，只是岁岁有今朝，终究是让孟氏挣扎，明知道是每天喜乐，却也不由想，岁岁（都）有今朝。
其实排场越大，心越远，但是没有这些，今朝连生日快乐都或许得不到，毕竟，和郎君同在檐下，期盼一句岁岁今朝，恩爱缠绵，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