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过了一会儿天下无贼回问。
小果叮与他对视,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未曾改变那样温柔的笑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明明在黑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眼中的暖意却一点一点传到了天下无贼的心里,恍惚间他忆起了被抛之脑后淡忘已久的过去。
那是多年前他们面对面坐在树下之时,空气清新而温暖。下午三点浅色的阳光透过树梢,柔软的草丛如地毯一般延展着,颜色和小果叮的发梢一样淡绿中泛着点细微的金光。他们肩并肩坐在树下就像现在这样聊天,轻轻碰着对方的手,然后发自真心的微笑。只在那一刻昙花一现,再也无法重现的幸福让他一辈子都会怀念。
最后他听到小果叮慢慢的说,无论怎样都好。虽然我们分离的时间占去了一半,但能和您过这一世,我已经很幸福了。
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天下无贼想,对方是世界上剩下的仅存唯一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了吧。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血脉相连。当一切崩坏之时,什么关系都随风而去,只有这层关系如链条一般永远牢牢的连接起自己和对方。即使他们未来会再次天各一方,但一方拉紧链条而另一方也会随之感到痛楚那样,说不清到底是责任还是束缚,还是亲密关系那样永远存在下去。
他忽然有一种想把一切都告诉面前认真正视着自己的小果叮的冲动,眼神逐渐动摇。今夜是将一切都全盘托出最好的时机。他想跟他说自己一直以来就像承载了前人仇恨的载体一般活着;跟他说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甚至有时在下令士兵抓人,众人随之散去后,翻涌而上的自我厌恶与迷茫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一贯得意的笑脸;跟他说现在一切都完了,这个不好不坏的结局让自己再也无法翻身,他的余生只剩下被全世界的恶意淹没一直到死去。史书上绝对不会留下什么正确的好话,甚至会一并牵连你;想跟他说总之你还是快离开我吧,最好下辈子再也不要认识我。
可是这辈子又该怎么办呢,他用前人的遗愿这个理由夺去了本该属于小果叮的快乐和很多很多的感情,自己已经亏欠自己最亲爱的人太多。想到这里天下无贼又开始又些哽咽,再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控制不住的流泪吧。
可是流泪也好无助也罢,给其他所有人看,却唯独不能让他的儿子,他的至亲看到自己竟有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无论怎么说都不合乎情理,也会让叮没有安全感。
也是,自己怎么忘了这个从一开始就要明白的事情——自从决定继承遗愿,走上复仇这条路开始,理解与关怀都不是他可以触碰到的东西了,就连小果叮窥探到这样的自己,都已在逾矩的边界。既然事情都已成定局了。
所以还是忘记这些可能吧。
忘记这些吧,让他忘记最好让你也忘记吧。
在脑海里强调了一遍后不但没有冷静下来,从心口泛出的痛楚反而更加强烈。
现在该怎么办呢,那么还是拥抱吧。拥抱是最近却又最远的距离,距离无限的贴近,却又无法看到对方的脸与任何表情。
天下无贼伸出手拉住了身旁人的袖子,以很快的动作毫不犹豫的拉进了怀里,像要揉碎一般紧紧拥抱着。小果叮有些不知所措,却没有反抗的贴紧对方双手回抱,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微笑,果然还是熟悉的父亲大人吗,这种拥抱到底是多久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对不起。
天下无贼从袖子里抖出了羽扇握在手里,手指轻捻从羽毛中藏的几根刀片暗器中找到了麻醉针。
对不起。
他听见了小果叮轻轻的笑了,带着气音像小时候那样撒娇说父亲大人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说嗯。小果叮再补充了一句不仅在这里,以前也是,能隔着人群远远的看到您的身影就已足够幸福了。他无语噎凝没有接话。
对不起。
这个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之后,天下无贼还是颤抖着手把麻醉针扎入叮的后颈,又顺势抽手,用同样涂了麻药的布捂住了他的口鼻。
药效作用的很快,直到小果叮失去意识之前,他们还一直保持着这样拥抱的姿势。
…对不起。
天下无贼跪坐在地,轻轻把小果叮的身体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嘴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涌出,滑落在他的脸上。
窗外被朝霞染上了一片浅淡的紫蓝色,第一抹晨光从地平线上浮出。
出口就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