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三十分。”陈羽凡歪着头看手机，屏幕莹莹的光带着静电，细碎得让人发痒。只开了一盏灯的教室里，两个人还在等着一杯马上烧开的热水。
“早就要你别喝那么多水……”海泉打了个呵欠，500ml的烧杯里随着冒出几个小泡，“有机实验本来就很费功夫了，还得再搭上烧热水的时间……”“热水那是我喝的吗？那明明都是你拿去捂手了。”进行着这种没太大意义的斗嘴，他又感觉到包里的那个苹果，硬硬地硌着人不舒服。
“平安夜啊。”海泉还在小声嘀咕，“平安夜我居然还在实验室烧开水，这简直就是浪费。”“才五点半，做快点赶快溜嘛。”羽凡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背包就势放到怀里，“饿不饿，我去食堂给你打饭？”“实验室不让吃东西，你忘了？”海泉把玻璃棒拿过来搅拌。另一边的蒸馏已经接近尾声，温度计里的红色直往下跌。液面蒸腾起白雾，乙酸明亮的酸气渗透出来，让人不合时宜地咽着口水。“赶紧做完赶紧走，我可不想用有毒气体下饭。”
“你是不是乙酸又加过量了？”羽凡靠着实验台，红透了的苹果滚到他的手上，果蜡反射白炽灯形成一条窄窄的白色。“不可能，我是按实验报告做的。”海泉看看自己的报告，又瞥了眼另一个人，开始准备把冷凝管卸下来，“说了不能在实验室吃东西，再让我看见就没收。”“那可不行。”没有被骂的自觉，那人嘿嘿一笑，又把苹果塞回了包里，“不能没收，我还要送人呢。”
拧着螺丝的手一顿。
“送谁啊？”他把冷凝管放到桌面上，管口残留的水珠滴落下来，留下一点水痕。另一只手准备把圆底烧瓶拿过来，又放了下来。酒精灯还是没有电热炉好用，他看着仍然只有密集小泡的热水，这么想。
“已经快开了，不能用吗？”羽凡已经走了过来，“要不要我帮忙？”“一定要开水，你能不能严谨一点？”海泉伸手把他拦住，又把炉子的旋钮打开，几乎在同时，烧瓶里的混合液体冒出了和烧杯里一样的密集小泡，紧接着液面剧烈地翻腾起来。“把水挪过来加热吧。”他看着羽凡自说自话地把两者换了个位置，烧杯里的热水很明显地沸腾了起来，氤氲的蒸汽惊恐地四散奔逃。接着就是纯化产物，趁热倒进热水了。他默默看着对方熟练的操作，坐到之前的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呼出一口白雾。

“帮我倒点冷水。”接过来大烧杯，他慢条斯理地拧开水龙头，看着白炽灯在玻璃表面融成一条窄窄的白色，也忍不住想起那个苹果来。冷水的温度缓缓地沁进皮肤里，把之前的温暖一点点地驱散。他端着烧杯往回走，手里的冷气和实验室里的冷气夹攻，好像空气冷得凝固了一样。“苹果你打算送给谁啊？”他把烧杯递过去，看着那人面露难色地把小烧杯套进去冷却，同时头也不回地说，“给你啊。”
“给我干嘛。”他眨眨眼睛，又呼出一口白雾，水汽在脸上湿湿润润的。羽凡拿着玻璃棒搅动，能看到白色结晶渐渐析出，仿佛这个冬天迟迟未到的雪花。海泉按流程把抽滤机打开，又按老师演示的样子把滤纸和漏斗结合，抽滤机发出的轰鸣声一瞬间填满了整个实验室。他看着羽凡把烧杯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进来，漏斗下方是窸窸窣窣的水声。羽凡又加了些冷水，他接过来准备洗涤，交接之际能感觉到手指间传递的温度，尔后很快地消散。“你不信？”轰鸣声里，透过指示灯的红光，可以看见对方的眼睛。
那人又坐了回去，从包里掏出苹果拿在手中，“你想吃就吃呗。”海泉听到水滴声渐渐小了，好气又好笑地把抽滤漏斗拔下来，取下滤纸，把结晶仔细地倒进刚刚剩下的热水，继续加热。“不稀罕你一个苹果，马上我做完就去吃饭。”他去酒精灯上热了一小份热水，添进来溶解多余的油珠，看着溶液浑浊地旋转。透过被雾蒙住的玻璃，对面手中的红色也在这个漩涡中，缓缓地旋转。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海泉拿玻璃棒叮铃哐啷地搅拌，溶液旋转地越来越快，可那个苹果，事实上仍然只是待在手上而已。
他把架子上的活性炭拿过来，舀出半勺放进去。黑色的粉末入水瞬间散开，沿着水面漂浮成盖子，横亘在溶液和外界之间。玻璃棒探下去，形成一道裂隙，然后黑色粉末纷纷卷了进去，随着液体沸腾起来。抽滤漏斗已经重新预热装好了，他把烧杯拿起来，羽凡正在那里等着。海泉故意不看那双眼睛，趁热把悬浊液倒进去，听抽滤瓶里传来的水声。抽滤瓶的瓶身膨大，显得它背面的苹果小了不少。他看着红色光滑的蜡面，莫名觉得手上的瓶身干涩起来。

“这次产物还挺多的。”羽凡轻车熟路把滤液倒出来，白色结晶第二次析出，在杯底铺了厚厚一层。玻璃棒似乎都要搅不动了，海泉看着凝滞的液体，把抽滤瓶和漏斗组装起来。与上一次不同的纯白晶体留在滤纸上，红光还是静静地亮着。窗户上传来声音，好像是下雨了。熟悉的潮湿吐着信子靠近，想到放在宿舍的雨伞，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已经黏糊糊地泛起了潮气，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看见羽凡把漏斗拔下来，晶体粉末在空中飞散成一团烟雾，“冷吗，要不要开空调？”“不用。”他悄悄舔了舔嘴唇说，“称量完就赶快走吧。”“好像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海泉把天平拿过来调零，听见这话叹了口气，“没有，反正下的不大，淋着跑回去就行。”他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如鱼般逡巡着，然后最终交缠着沉入海底。
天平老旧的游标在挪动时发出沙沙声，笔在纸上记录留下的也是沙沙声，窗外风拨开树叶的仍然是沙沙声。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沙沙声。
“你知道我最难的是什么吗？”羽凡突然发问。
“呃……”海泉一瞬间从纸上抽离出来，歪着头说，“在平安夜还要做实验？”
“不是。”他能看见那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样子，“是在平安夜还要做阅读理解。”
“拿着啦！”圆圆的苹果一下子被塞进了怀里，海泉手足无措地还想推辞，羽凡已经弯下腰来看读数，“诶，好巧哦，刚好产物也是5.21g。”
他刚要不明所以地吐槽根本就没有5.21g，结果仍然是像刚才一样，带着老茧的手指把称量纸合起来，献宝似的捧到自己面前。
“也送你啦。”
“一起过平安夜吧。”
你扮冰霜冻出距离
我是阳光驱散忧郁
想赌晴天我却等来一场雨
如果没有雷阵雨
哪来的好天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