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今日的小主人吗？（我笑着问她）
（新年已经过了，她才从年画上走下来。脸颊嘟嘟地鼓起，第一眼看上去就好捏。发髻一左一右挽着铃铛，我正是在一阵轻快的响声下转过头，继而看见她。）
（阖府上下风光，人人见了都能领会礼王为自家女儿的生辰筵颇费心思。眼前出现在拱形门下的小女儿，身着新裳，头发都梳理得精神，我猜是哪位嬷嬷手重，扎得委实紧了些——不过也不妨碍她的可爱。）
（我抿开笑，朝她招招手，一边手臂倚在一旁的石桌上，将礼盒挡了个严实，对她说）你猜猜我是谁，猜中了，我这里有好礼物要送你。

（礼王家的大格格生辰在花朝之日，朝暾暖，百花艳冶。穗逢春生哮，不好饰花，这日仍被沈福晋十分精心细致地打扮过，朱裙、华衣，高高扎起的小髻边簪着几簇珠花，蝴蝶小钗从中斜垂出来，显得既乖巧又可爱。）
（嘴甜地。）姐姐，您也是阿玛今日邀来的客人吗？
（稍稍扬起颈子，眨着圆溜溜的杏仁眼，眸波小心地打量过她，朱色里漾出一抹笑意，眉眼也弯成月牙形状）您的眼睛，和微姑姑的生得有些像呢。
（声音很轻，变得像句悄悄的咕哝。虽然觉着眼前人有些面熟，但仍想不出来，稍顿声，稚气地应）而且您真好看，莫不是天上的花神降世？您也是来给岁岁庆生的吗？

（此处的宴席没有预备果酿，的确是的，这是专属于小格格的宴会，诸如酒饮是不合宜的，于是女主人才会预备了鲜果与茶来替代。我不算什么酒虫子，对这样的置办一样受用，在前厅品过芙蓉糕与蟹粉酥，走过花园小径时喝了几口春风，竟然有些微醺了，此刻只是对着她笑，继而胡说八道）
你叫我“姐姐”，你阿玛乐意，我可不乐意的。
（她眨着眼小心地打量我，我回以审视的眼神，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个遍。她个子小，只是一抬眼皮的功夫就能把她看进眼里）你好聪明（我对嘴甜的小孩投入耐心）不过我并不是什么花神——不过你若是这样认，我倒是很乐意——你也要叫我姑姑，只是我的尾字是灯，你要叫我“小灯姑姑”。
来，（我再招手示意她靠近，把藏着的五福环盒递给她。这盒子不呈方形，不似圆状，像玉环相交似的连一串，是在王府井淘来的小玩意儿。）你自己打开瞧瞧。

原是您。（俟聆罢她话，瞳眸最后一丝惘惑也分明了。一点俏皮的精光从乌仁里淌出，小娥弯着眉笑了起来）小灯姑姑，您唤“灯”，是否因这双眼睛，它们就像两只炯亮熠耀的小灯？
（唇畔顶着两个小涡儿，渐渐变成了“咯咯”的笑，小瘦肩微微地一抖一抖着）下回我便会记得您啦，小灯姑姑。
（手中一沉，抬了眼望她，话题换至这礼盒上）这是什么？（小灯姑姑的礼物连锦盒也显得格外别致。“你自己打开瞧瞧”，被鼓动着启开盒子，下一秒“喔”地嘟圆了嘴儿，两根笋尖儿的指头徐缓地将这两只用铜钩串起的玳瑁圈执起，旁边摇晃垂下两条细丝绦。圆溜一双杏眼又泛起疑忖）这…它长得好奇怪呀，姑姑。
（因长在王府，自小用度都是极好，见的新奇玩意儿也不少，但这一件却从未见过。无不新奇地，我被它吸引住了，拿近瞅了瞅，樱唇翕合间不确信地问）这两片是水晶吗？

（我笑起来，此刻终于可以抬手去捏她的脸。她本身就是一位粉雕玉琢出来的年画娃娃，小脸圆圆，拇指轻轻一捏，给她造出一个酒窝出来。）你对你的微姑姑，还是其他姑姑面前也是这样嘴甜的吗？
（手指爱怜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两下，继而将那方五福环盒收在桌上，单留那副眼镜予她瞧。这叫“眼镜”的东西，与远镜一样新奇。顾名思义，远镜可视远，而眼镜则跟人的一双眼睛似的，戴上了瞧东西可比平常瞧得还清晰明白，拿来可做玩物，瞅些宫灯里精细小巧的东西，也是乐趣所在。）是呀，而且呀——
（一副眼镜被她捏着玳瑁圈左倒右翻的看，春日里的光映在镜面上可没有她眼光的闪亮。眉峰一挑，紧跟着又胡说起来）而且呀，这还不是普通的水晶，是走了水路来被人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磨平技艺才制成的。它费这么大的波折才被做出来，一定有特别之处，对不对？（我放下鱼饵，刻意反问道）
所以这样一副水晶片，是一副你拿它念书、写字，心中默念“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就不怕被先生提问啦！

（我正爱不释手地将这副玳瑁圈放在手中翻覆把玩，天光映着水晶片，雪雪散落在嫩粉的罗裙摆上，磷光闪闪。脑仁儿先被这般“七七四十九”的言论唬弄住了，迷蒙、懵懂地点点头）
如果很贵重，（诚然这是一份我十分中意、难以拒绝的贺仪，秉着“谦逊、敬让”的准则，片刻的忖量罢，忍痛地）或许姑姑可以准我转送给阿玛做为节礼。
小灯姑姑，（聆谛后话，我亟亟地又唤她，薄薄的面皮上露出了一点儿羞惭的表情）难道是有谁同您告小状，说了我上回在学堂里没答出来先生问的事吗？（稍稍低下脑袋，耳侧乌黑而柔软的两绺发梢也垂下来，软软地落在枣颊边，衬得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有些可怜，微嗔地咕哝了一句）是先生讲得太奥义了呀。
（这只是小穗格格推脱的言辞。但提起这桩事我便有些耿耿于怀）您说的“拿它就不怕被先生提问”，是真的吗，（眨一眨眼睛，半信半疑地又跳进圈套）可这东西，该怎么用呀？

你可以呀，（实则心里是想阻挠的，毕竟方才开口讲“七七四十九”时已经在打向礼王兄告罪的腹稿了，偏在她面前装得云淡风轻）不过我会有些难过。
（她的眼睛像汤圆，我的意思是，那乌亮的眼睛像淌出来的黑芝麻馅，温温、软软，晶莹的闪亮。我又给她送难题，让这样亮的眼睛发懵，而自己则翘起嘴，摆着不满，眼睛却是在笑的）你可以自己选——留下来，或是转手送给你的阿玛。
（我不乐意看她这个模样，像一株蔫耷的小花，她既然是春天的孩子，自然也应该和百花一起齐放才行，怎么能因为那些事情而垂下脑袋，神思郁郁。伸手将她脸颊旁的碎发别在耳后，一左一右捏住她的肉脸，与她对视，继而一笑）回答不上问题，这还需要人来告状吗？动动脑筋就能想得到啦！因为不单你会这样，我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呀，而且不光你我，你阿玛也有哩，宫里的其他姑姑也有哩！
（我乐得皱起鼻子笑，把别人也卖个干净）普天之下，所有先生都乐意将话讲得深奥，那才能体现“先生”的意义。不过这没什么意思。所以，你若想好好应对，就照我讲的，每每念书念到不通之处，就用这副镜片看书，心中默念“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被先生提问前也一样——如此几遍，你就能通啦！

原来我阿玛也有答不上来问题的时候吗？（嘴角微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我就不担心阿玛知道后要训示我啦。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轻快的、俏生生的脆音压不住些许窃喜，藏在纤长浓密的羽睫后的眼瞳灵俏地转了转）小灯姑姑，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
（实则，礼王在他这位娇娇女儿面前，历来扮演的都是一位慈父的角色，百般宠溺、万分疼惜的。故而在话落后不由多了两分心虚，万万望他不要知悉今日我与小灯姑姑曾有过此番胡话呀。）
这样…（还想着前头的话，半带思索地，螓首轻摇）怎能教姑姑难过！那我就留下它。（就说后来有一回在学堂上再回先生答时，小穗格格下意识摇头晃脑地先来了句“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惹来一串哄堂大笑，这些是后话了。）
姑姑，我觉着您说得很对。我时常想，普天之下的先生与学生或许都站在对立两面，所以我才每每不能应对如流。（一边说，一边摆弄掌间的镜片，看着好像看出一些门道，抬手把两条丝带绕至脑后，试做了一个绑的动作）难道是这样戴吗，（又呼了一声）看得好清晰！

（我将她拉近，转过去，握住丝带的两头在她毛茸茸的脑后打了一个结——为了满足小女孩的心情，额外在结上掏出两个环，像是落在她脑袋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你用得很好，（我还教她）还可以再学《庄子》。那上头有句话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以后谁讲你不通文学乐趣，你一样可以拿这话顶回去。
很好用。（我以过来者的身份发出评价。又把她转过来，她的眼睛乌亮，此刻在水晶镜片后惊奇地眨巴，和我初次见眼镜时的模样相差无几。我笑着问她）你知道吗？《诗》里有个食铁的神兽叫白罴，很是威武雄壮，棕熊一般的体魄，力气奇大，一掌就能将那边的树拍歪。这样的神兽，通体黑白两色，特别之处就在，它的两个眼圈是黑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它很像。
（余光瞥见拱形门下多出一位老嬷嬷身影，她冲我颔首示意，我跟着了然，抬手在面前小丫头的头顶揉两圈）去吧小白罴，到了你登场的时候了，外间有更多姑姑、叔叔要为你祝贺生辰呢，咱两个再会！

（乖巧地任小灯姑姑摆布，只轻软的声问）好看吗？（女孩儿到底贪娇爱俏，垂眸看着地面映出来的小小的身影，挽起的小髻在影子里像两只俏皮的羊犄角。感受到她的动作停下来，应该是打好了我身后的绳结，但我不能看到自己戴上眼镜是如何模样。）
（我又被转了回来。稍微往上抬起眼，与姑姑的视线碰触，扑闪着水眸，跟着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若有所思地，忽而灵犀一动，两眼慢慢弯作一道钩月）子非鱼、他们非我，又怎能明白我的想法，（露榴齿）姑姑，我知道了！
（小穗格格此时仰起的脸上写满了钦慕与崇服，一双星星眼里，左右瞧这位不论什么皆能说得头头是道的小灯姑姑都是博学多闻、见多识广的。正欲细问这只叫“白罴”的神兽，歪颐瞧见出现在垂花门前的崔妈妈，暂将话搁回肚腹中，有些不舍地）那岁岁就先过去啦。
（走出两步又想，“威武雄壮”、“力气奇大”，自己与这样的字眼似乎都挨不到边，甚至狐疑地瞟过一眼那边的树，辨辨它有无被我一掌拍歪，但徒留满腹不解：究竟与这样的神兽“相像”在何处呢？小穗没留神到她后半截的话。小靴将迈过那道朱阑槛时，出于礼貌，想起还是得和姑姑道声谢，又回头，遥遥地笑）小灯姑姑，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您！

（真正的勇士骗小孩之后绝不回头）

（呜呜我是心甘情愿被骗的啦）

沈坤央的基因太强了，这么勤快的乖女儿我不敢想

——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