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好多池子，大大小小重重叠叠，自落生便长在这座大园里，哪个池子养了什么样的鱼早摸的门儿清，甚至连石桥下的暗渠中藏了两只叫声最想的青蛙也知道，只可惜我不会凫水，每每只能站在岸边，趴在船头，努力伸长小胳膊去拨水，清凉的水顺着手心划开，挠的痒痒的，咯咯笑着缩起肩膀】
再划远一点，我要到湖中心去，我要去采那支最高的荷花！
【半个身子被婆子死死抱着，唯恐我一猛子扎进水里，被勒的肋骨疼，不耐烦扭动身子甩开她，转身跑进船舱，偎在母亲身边撒娇】
娘，娘
【头顶一条小细辫已垂到后颈，辫尾软软顺在肩头，湿漉漉的小手拽住母亲裙摆，霎时洇出个完整的掌印，小手往身后一背，笑嘻嘻依着腻歪】
我要采一条顶大的荷叶做帽子

【屁股不过在软垫上挨了一下，身一扭攀上座椅，跪直起身板，一手扒着窗沿，把小胳膊伸出窗外，湖上清风轻轻拂过手掌，但离那些大朵大朵绽开盛放的荷花还远，哼唧了一声】
做小鱼多好啊，我想到湖底去看看，是不是也有一座大龙宫
【兴奋转过头，指名要那个心心念念的宝贝】要孙猴子的金咕噜棒！
【张牙舞爪比划一通，呼哈从座椅上蹦下来，行船稳当，丝毫摇晃也无，照葫芦画瓢摆出个架势，是看爹爹打拳时学来的，只是学的不像，分明是只泼猴】
我还想要乾乾圈，混混绫，还有风风轮，可威风了，娘，给我做两个风风nun吧

卖货郎？谁是卖货郎？
【挥舞的动作停下，不过想了一刹，立马扮作大人模样，粗声粗气吩咐仆从】叫他来，我看看他都有什么东西
【不时总有生人来家，或是量衣，或是送亮晶晶的钗环，又或是稀奇古怪会出音乐的小盒子，对那些人早已是司空见怪，一气儿吩咐下去，用不多久就会有人把想要的东西捧到跟前，因之并不多放在心上，更在意母亲随口一言，听着小眉头不觉紧皱，满面嫌弃】
我才不要做哪吒，他是笨蛋
【重攀上座椅，趴在窗边看越来越远的湖岸，岸边的八角亭渐渐被船身挡住，繁密的荷花丛中几抹雪白格外扎眼，又起兴奋，小指头摇摇指着，唤母亲来看】
爹爹养的白鹤

【飞禽走兽在园里养了好些，还有西疆来的骆驼，从未见过，稀罕的紧，只可惜没养几日就被爹爹送走，还没骑过瘾呢，撒泼耍赖了好些时日都没得逞，反是难能捱了两句呵责。家里养的动物无不被我嚷闹过，独这几只鹤，连根羽毛也没碰到，不是白鹤金贵，而是他们跑的太快，飞的太高，我追不上，也够不着】
【身量矮，索性站到座椅上，再蹬上方桌，视野立时变的开阔，几乎和母亲平视，没骨头似的歪着】
爹爹的书房当然是爹爹养的，爹爹小气，不许我抓他的鱼
【努嘴告小状，骆驼之外就惦记那几条小花鱼，搂着母亲脖子把小脸贴上去，边摇边求】
娘最好了，你和爹爹讲一讲，让我摸一摸那几个小鱼，就摸一下，不，摸两下，好不好嘛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扰她，这是被耳提面命的规矩，是而再任性胡闹，也难能忖着度，并没把整个身子都压在母亲身上，摇头晃脑嬉笑，不明所以问道】
别人？还有一个爹爹吗？
【卡巴卡巴眼想不明白，心头还挂着那几只鹤，那几条鱼，胡乱应了两句，得寸进尺又央道】
还有那几个鹤，我追不上，你让爹爹吩咐把他们抓住，让我摸一摸，我想要一根鹤羽
【目光越过母亲肩头扫到桌上的果碟，瓜果的清新在船舱内弥漫，才在船头玩了好一阵，又是要这要那，耍的口干舌燥】
娘，我要吃瓜

【正是好亲力亲为的年纪，鲜少假他人之手，非要自个儿来不可，莫管是抹花了前襟，还是摔碎了水盂。握着一把小巧的银质福纹叉擎起块方正的甜瓜，一口咬掉大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急匆匆咀嚼咽下，再送下一口前揣空道】
爹爹吃瓜痛痛，不给爹爹
【瓜果使碎冰镇过才最是清凉解暑，但许我吃的总是要等放到温吞时，没得几回贪凉，晓得闹脾气无用，倒也不挑，歪着脑袋边想边说】
昨天我请爹爹吃瓜，他可疼了，还 痒，荆芥说爹爹不能吃瓜，叫我不要胡闹
【小孩子没有时间，过往事通叫做昨天，叉起块起沙的西瓜，被甜的直眯眼】昨天我骑马了，好高好高的马，昨天我还放风筝了，是美人风筝！

【贪玩爱闹但独不贪嘴，不是因吃过苦头，而是从没短过，向来伸手张口便得，也就不觉稀罕，一时解渴，叉子随手扔下，坐不老实，蹦下座椅的当儿驳回母亲好意，在耳廓上扑了扑】
我才不去，叽叽喳喳，好吵
【虽是长在内宅妇人之手，却顶不耐烦那些脂粉味儿，尤其是那样他人家坐席，被一众脸上画油彩似的女人们围着，这个碰一下肩膀，那个拉一下手，还有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又老又吓人，既玩不尽兴，也觉着恼】
【船划的好慢，总也到不了湖心，趴在窗边眼巴巴瞧着外头，忽腾身跃起，冲岸边高呼】
爹爹！我在这呢，我要去摘荷花！

【似乎天生与水有缘，家中园林各处又以水为媒，更方便了我疯玩，又仗着是宅邸里唯一的小子，独得宠爱，更疯的没边。见婆子揺橹霎时有趣，闹着也要揺，实则不过是扶着船橹，装装模样，三两下就失去兴趣，碍着小小颜面不肯回船舱，久等一声毫无关系的话，立马撒手】
我力气小，再长大几岁就揺的稳了
【小孩子的长衫才及膝，不知哪学来的样，前摆掀起掖在腰里，才进船舱，歪头打量】
母亲不舒服吗
【跟别家年长的小公子混了两日学堂，字没识得几个，大孩子说话的样倒会模仿不少，绕着娘亲左左右右绕了几圈，倚在她腿边，伸出小指头抚她眉头】
娘，你的眉毛皱起来了

【抿嘴赧然笑笑，又怀得意，踮脚搂住母亲脖颈撒娇，想她说又不想她说，别别扭扭犯哼唧】
娘，娘
【幼子敏感，识人眼色是天性，在父亲那虽也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但格外知收敛，从不敢喏喏嗫嚅。可在后院就是我的天下，什么撒泼打滚的混账事通通都敢，了不得大哭一通，惹母亲心软，天塌下来也是小事】
【小鼻头拱着嗅香，赖了会儿撒开胳膊，脑袋一歪搭在母亲肩上】
娘不喜欢，我们上岸吧，我都玩腻了

【去学堂不过是浑玩，或者说捣乱更贴切，碍于爹爹，不管如何闹的翻天，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不过是自个儿玩乏了，失去兴趣，再不肯去了。不过说起还是兴致勃勃，直到后话入耳，好大不乐意皱皱鼻子】
母亲怎么变成夫子
【方家学堂的夫子并不是个老头，而是个面皮很白的青年人，可不苟言笑，眯着双眼看人，一点不喜欢他，寻机会砸了他的砚，看他气的浑身发颤，对此高兴极了】
【直起身拉开距离，并不愿意在这事上多纠缠，一推母亲的怀，脱身出去】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答应给我带只小龟，都好久了

【哥哥大我许多，识人知事后总不见他，隔着好久好久他才回来一趟，每每都快忘了他的模样。小孩子见什么都新鲜，新鲜劲儿过了忘性大，早不记得为只猫是如何哭闹，又是如何非要那只不可，而今心心念念的是求而不得的小龟】
【歪着脑袋想了想，遥远的白猫已经敌不过才印入脑海的小龟，摇摇头】
不要白猫，要小龟
【说着话突然垮下脸，气哼哼跺脚】哥哥骗人！娘也骗人！根本没有小龟！
【大人说话总要先绕一圈，不急不缓的说到正题上，眼前只有母亲在，一应仆从压根不在眼里，可尽情撒泼。扬起头，嘴一咧，闭着眼干嚎】
哥哥坏，娘也坏，我要小龟，我就要小龟！

坏！坏！
【甚少用哭闹装腔作势，因向来有求必应，哪怕是要十五的圆月，身边人也总有法子摘了来，予我玩儿一会儿再挂回去，不教晚上没了光亮。哇哇哭嚎的来劲，呼叫母亲一声喝住，虽是唬了一下，却没真生出惧意，反观母亲脸色柔和，更变本加厉，挤出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扁扁嘴收了声，只眼泪掉的更多，并非是因多大委屈，知道这能让母亲更好讲话。头一歪靠在娘的肩头，两只小手攥着她衣裳料子，闷声闷气应下】
嗯
【如此一闹连随着的仆妇们都噤了声，不时抽抽鼻子，揉揉眼睛，小小的心思盘算起来，悄声提要求】
我要两只小龟

【向来是要一得二，鲜有不被允的事，故而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要两只小龟。噘嘴哼了哼，神色恹恹没多大兴致，懒懒的和母亲拉钩作数】
娘要那个干什么？
【脸蛋上还挂着泪珠，淡淡的小眉头拧在一起，满面疑惑。常在爹爹的书房里胡闹，但深知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那几册家谱就是最好不要碰的。注意从方才的哭闹中被抽走，转瞬就忘了因为什么哭花了脸，一本正经和母亲说，实为显摆我的见识】
爹爹说拿家谱要磕头，还要把手洗干净，您可千万别弄脏了，也不能在上面写字画画
【想想点头】要先和爹爹说！

【大人们做事总是令人费解，有时神神秘秘，有时又坦坦荡荡，追问的多了，少不得要挨一句“小孩子少打听”，与其等着被那句话打发，索性乖觉的闭嘴，目光在落在窗棂上的一只红尾蜻蜓上流连，漫不经心点头】
好吧，你看看就还回去，不然爹爹会生气的
【又是一推母亲肩膀，从她怀中挣出来，轻手轻脚去抓蜻蜓，踮脚伸手，却连蜻蜓的翅膀也没碰着，心头添了老大不愿意，泄愤似的一把推开半合的窗扇，拧身抱怨】
爹爹去哪了，我好些日子都没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