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转鸿钧岁已残，东风剪水下天坛。剩添吴楚千汪水，压倒秦淮万里山。江宁地处南国，便是在寒冬四九的光景里业难见雪，唯有晨时弥漫的凉雾，萦绕在异地他乡游子的窗前】
【今晨我是从故居一笼暖意中醒来，帐子顶透着微光，一臂之侧的衣衫温软干燥，无不是故乡的味道】
【早先应了学衍去东来顺打锅子，叫常随往西魏胡同递了个话，便梳洗起来，收拾地利索儿的，一人一马往王府井大街上去——还顺道买了包糖炒山楂，欲以此佐酒】
远远就瞧见你了，我又不是瞎子。【帝辇之下贵胄云集，氏族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与学衍相交之情需得往前数，自己并非念旧之人，业懒得絮碎】

（来人大步流星，落座之时还不忘揶揄一二。季彦自江宁归来，周身仿佛仍裹挟些水乡的风气——家族祖籍虽也是江宁，却从未踏足那人杰地灵之地。至于他戏言、自是不放在心上，只笑嘻嘻动手替人跟前茶杯斟个七分满，搁下茶壶又是冷不防一拍脑门，似有些懊恼）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最要紧的——小二，上一壶酒，要最好的！
（季彦虽仍做着知府，却已是膺了中议大夫衔，论起来应当称一声“大人”。至于一方父母官，于我便更是新鲜少闻。于是等酒上桌时，先行问道）
江宁可是块好地方。近来如何？知府该是端坐大堂了罢！

哪有你说得那么气派。【江宁地处江南最盛之处，富庶与繁华自不必说，然正因其所处重要，日常行事才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断不能叫人拿捏住把柄】
【官宦云集，商贾遍地——江宁知府并非天下一等的好差事】
【与故土别离久亦，早念着这口热腾腾的锅子，眼下珍馐罗列，加之有人请客埋单自然不同他客气了。眉梢里勾着揶揄笑意，在人请小二上酒时又添了几盘牛羊肉】
原先想着外放一等一的神气，到了地儿才算知道多少人等着六部铨选得调京中呢。

（客既已来，哪儿还有干擎着筷子的道理。于是便捡了些顶煮的肉片扔进锅中沸汤，眼巴巴瞧着鲜红肉片在滚水中上下翻腾，这才将视线转向对坐之人。早也听阿玛讲过，江宁实属富庶之地，有不少经商之人皆是富甲一方。
（季彦借上酒之际又加几份肉菜，虽也心疼四品官那点俸禄，却又想着老友难得能由此契机小聚，便也牙一咬、心一横，甘愿作了鱼肉。闻言颔首，复又笑曰）
那是他们才浅不显。若是满朝文武人人皆能如你富察季彦一般精明能干，六部不得挑花了眼！（替他斟酒，而后再问）怎么，往后可有打算？

【鲜肉片停在筷箸间，又沉浮于滚汤上，不过须臾便褪去殷红脱成另一番肉白，就好似地方上一群早已被世事磋磨透了的老油条，比眼下盘中餐好不上太多】
你是头一个说我精明能干的。【少游余杭教我情寄孤山，做放鹤之梦，全然不像红尘中人，一登仕途凡添了精明的名号，说来业是有意思的很】
【不甚精巧的白瓷酒盏晃晃地一碰，金液跌宕着、又藏着多少男儿心——所谓春秋有序，我并不指望一届知府能增添我多少荣膺，只想着如是期满又该举剑何处】

（往来谈笑间，泛着血丝的肉片业已熟透，此时不捞又待何时——于是眼疾手快将肉片自沸汤中夹出，又置于料碗中裹上掺了韭花的芝麻酱，迫不及待送入口中却险些烫了唇舌，只得“嘶哈”地换着气。好不容易将肉片咽下，却发觉尚未品出滋味便匆匆下肚，实在有些怅然。）
（听了他的话，便笑笑默不作言。试问世代簪缨如富察，又哪里能育出真正庸碌无为的儿郎。人各有志，寓情之处不一罢了。片刻后宽慰道）
嗐，地方官若是不如意，便归到京中来嘛。富察朝中兴盛，又何愁孤军作战、四顾无人？

【同人举杯对锅子，仿佛重回庭中当日，只言欢笑声而不闻世间疾苦——若万事万物皆能停留在过往的美好之中，该是如何舒然啊】
兄弟莫说这话。【被北国风霜催成的牛羊肉颇为鲜美，柔韧弹牙，而东来顺讲究食材上品，所选皆是精挑】
【唇齿间锅子热辣鲜美，倒叫我无端想起从前同人一道打得四川牛油锅，一个天下里，竟是两重味道。酒香浸润了眉眼，此刻於人面前褪去了廊庙前的威严】
你可知道我这一届外放如何而来？若未干出一番事业，我爹得将我腿打断。

（东来顺这酒何时如此烈了——不过是几杯下肚便有些许飘飘然之感，实在不是从前风格。使劲儿地眨眨眼，灵台这才一扫混沌，连忙抬箸又抄起一片毛肚在锅子中游涮。想想一路虽官至三品，却从未踏出四九城半步，至于保定、江宁、西安……究竟是哪般风光，也不得而知了。）
（而如今且听季彦，外派也不是什么美差。又闻得其后话，便又举杯，信誓旦旦）且放心！若是凭你才干不能做出一番天地，我这衍字也要倒着写。甭说这些了，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