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途于一个小人儿来说，还是有些艰难，素额生汗，湿了鬓角，几缕碎发湿哒哒的贴合下来，闭眼调息，让月合姐姐用帕子拭去。主仆二人俱待春风垂怜片刻，才缓步入殿内去。
大雄宝殿庄严如旧，小兔也不过比供台高上那么一点，踮起脚，将腰间的小荷包解下投了钱箱里面去。复又行至蒲团前，双手合掌，落膝站起，虔诚跪拜三下方起身。可实是不巧，许是今儿正值初一，善男信女实在太多，摩肩接踵，为得避开一旁提着菜篮子的大娘，险险撞上身旁一位少艾。
便是连声道歉，欲避身才发现，却教小兔新戴的簪子，挂了人家的衣裳。

（ 时至初一，于清晨前往潭拓寺。晨曦初现，山有峰顶，而我却是途中渺小一粟，亦是行路匆匆的信徒。上山的步子，不曾停歇，也不曾回头望去。只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跪拜在蒲团上。 ）
（ 上月十五，已于潭拓寺小住。因此今日并不用如此复杂，只打算烧香之后便离开。天有不测风云，只刚站起，旁边一位小格格便撞了上来。步子还未迈开，就瞧见她鬓间的簪子钩挂在我的身上。我想，这该是佛祖给予我的考验，让我无时无刻不得去应对着如同问芝般大小的孩子。 ）慢一些——
（ 双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好让她不再趔趄，而此时她的头低垂着，显然姿势并不令人觉得舒坦。 ）

说实话，小兔如今的发髻，尚且是撑不起来一支簪子的，而这支簪子，也不过是因着小兔眼馋隔壁大姐姐的，乳母教仆婢由珠花改造来的，垂髫小儿，有一点好看的便很是知足了，只不过，于此时，倒并不算是个好消息了。
垂着头的小兔，慌乱中只知握住了一个人的腕子，便下意识的想着身边人该当是月合姐姐，一壁连声道歉，一壁唤道“月合姐姐，取下来，簪子取下来。”
另一手拢在小发团的旁边，待得珠花一离，便整个的握住了小发团，可不想教它散开，那样，不对称了，可太不好看了！
这下才抬起头，方瞧见原来刚才握住的正是刚刚装上的一位格格，也正是她帮忙取下了珠花，又瞧见挂在她裙上的珠花，白嫩的小脸，瞬间生了飞霞
“姐姐，姐姐，真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撞到您，还把您的裙子弄坏了，”（此刻连发型也顾不上了，两个手绞着小帕子，勒得指头都泛着红痕）“我，我可以赔你一条新的，嗯，我可以赔你一条。”

（ 手腕被握住，只觉温热的小手，轻轻地环绕在腕间。掌心该是紧张出了些薄汗，小嘴也未曾停过，一句接着一句的往外蹦。低头瞧她，身量与问芝差不多，却比问芝削瘦许多。一只手在她掌心，只得用另一只手去取下她发髻上的珠花。 ）
（ 稚子发髻不过小小一团，轻薄又柔软，珠花很轻易地也就取了下来。只不过珠花上的零碎，却牢牢的挂在了我的裙面上。 ）不妨碍。
（ 扶她一把，只见她回过身来，脸色突变，小脸也是骤然发白。让我不由得生出笑来。 ）赔我一条新的？那你知不知道该从哪里买我身上这条裙子。（ 莫名的生出了几分逗弄之意，却又在她摇摇欲坠的泪珠下，软了几分声。 ）你哭什么，让别人瞧见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微微俯身，手也覆在她那被帕子勒红的手指上。 ）

说实话，小兔本人，虽然性格不太坚强，但细算起来，倒与爱哭没得半分关系的。十斋日期间的佛前，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于是我们一行人便在不停的避让中往边上去了些。但我一门心思的在她裙面上的珠花上，于是我很坦诚且认真的仰着脑袋与她说
“姐姐可以同我说，”（此时的小孩尚且没有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可以用一般的价格来衡量的，于是她天真且又幼稚的继续）“姐姐不必顾及我年纪小，既然是弄坏了别人的动，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该道歉并赔偿，如果，如果我赔不起的话……”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却是有些倔强的没有错开
“我们一定会尽量弥补您的损失的！”

那你先告诉我——（ 声音一顿，却也与她一同避让开。 ）你是哪家的小格格。（ 年纪虽小，道理确实一句又一句的往外冒。看似合理却又带着小孩儿固有的心态，实在是有些让人生笑。只是此时的场景，并不适合无所顾忌，也就正了面色，一本正经的问。 ）
（ 头微微一低，她的珠花倒还挂在我的裙面上。也是巧，正好那有一处刺绣，珠花上面的点缀恰好刮花又牢挂。 ）即使要赔我许多银子，也可以？（ 不曾忽略她逐渐低下去的声音 ）那你觉得要赔我多少合适，我先看看能不能行。（ 也不急着走，视线也与她相对。姑娘家的眸子，带着几分倔气，又水汪汪的，活像茶屋中那只会撒娇的狸奴。 ）

“是乌努家的。”
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八旗不计其数，却又因着沿袭了聚族而居的旧习，显得不太过于零散。她的裙幅，实在是耀眼的有些夺目，说实话，早在进殿前，我便已因着这条裙子回首多次，可那时候隔的并不近，我很难瞧清楚裙子主人的相貌，而此刻，早在她的话音落下前，我已早早的为这条裙子定了价。
“姐姐，我今儿出门只带了三两银子，”我朝月合姐姐要了小荷包放到她的手里，三两银子与寻常人家并不算个小数目，可我也只，相较与这条裙子来说，却是杯水车薪，“我知道，这点银两或许连您的料子钱也不能够，但这是我现在有的全部的钱了。”
“姐姐你家是哪里的？”我询道，“等我有了银钱，我再将剩下的慢慢还你，可以吗？”

（ 京中八旗众多，一些人与事我皆是从问芝口中听过的。譬如面前这位小格格——但又不由得猜想，这是问芝曾说过的乌努家的哪位格格呢？ ）那我便知道你。（ 算是唬她 ）我还知晓你在燕山书院，对不对？
（ 话刚落，便瞧见她从一旁拿过荷包随后递到我手里。举起看了看，是姑娘家喜欢的花样，拿在手里也是轻飘飘的。 ）不用了——（ 轻笑一声，她的反应倒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却也算纯真可爱。 ）荷包你拿好，如果你觉得不行的话，便把这珠花赠予我如何？
（ 挂在裙面上的珠花，已然是零散的模样，断然不能再作为首饰用在她那小小的发髻之上。 ）

鹿眸微微睁大，全是被她猜中的惊讶。左思右想，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有在哪里见过她，便歪头有些疑惑的看她
“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吗？”
可我又觉得不太像，她太年轻了，通身装扮，可不像个额涅的样子，于是我又妄自揣测，是哪个的姐姐呢。有些犹疑的应下她的询问，实是我占了太多的便宜，触及她温和的目光，却是执意让她收了小荷包。
　

（ 倒也不曾回答，心下也已有数。见她又把荷包递了过来，也未曾再有别的动作。毕竟你来我往之间，让别人瞧了无数眼。天色逐渐漫出红霞来，我也与她道别，带着她的荷包与珠花，往山下去。 ）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 这话不假，毕竟只要她还在燕山书院，总会有机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