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其后再未相见。
那是他的故事,这是我和他的交易,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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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雪花纷扬,黄沙被冰雪掩埋,马蹄留下长长的足迹,不久便湮没于白色的世界。夜晚静谧,旷远的天空繁星点点,他们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走着属于各自的道路。
蓝衣青年抬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于他而言,那不仅是瑰丽奇幻的景色,更暗藏着天地玄机。如今他看到广厦将倾,这个庞大帝国的覆灭,已然是大势所趋,正应了四年前逍遥子的那番话。
他叫星魂,曾经的大秦国师、阴阳家护法,如今的弃子。
所谓“亡秦者胡”,世人皆以为“胡”乃是“胡人”,是为北疆之狼,他们却忘了,远在咸阳宫中,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公子“胡亥”。帝星黯淡早有预兆,四年前,公子扶苏北疆遇险几近丧命,便端倪初现,只是无人告诉赵政——阴阳家观星占卜,然归顺大秦不过是为借其势力;道家天宗出世,自太乙山一战后,便重归深林。
赵政过世已经一年,同年死去的还有扶苏和蒙恬,现在的皇帝是胡亥。云中君蓬莱求药一去不返——事实上他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回来——他便被打发到这偏远地界。这是赵高的意思,胡亥耽于玩乐,真正掌权的是他。
他知道赵高想做什么。借助秦国毁灭赵国,报自己之仇;一己之力毁灭秦国,报赵国之仇。彻头彻尾的疯子。至于李斯,所有人都清楚,横竖都是死,妨碍了赵高的计划,势必要被抹杀,只不过他还需要他,因而留着他,现在还不是让他消失的时候。
纤瘦高挑的青年勾唇一笑,颇为讽刺。他转身步入营帐,将一切抛之脑后。他踏着累·累白·骨,一步步走到今天,与赵高并无不同。
鼓角齐鸣,剑影刀光。
军队在城墙外厮杀,尸横遍野,血染黄沙。恐惧、悲壮、决绝……这里是战场。
帝国已濒临毁灭,外族却来势汹汹。不及弱冠的“国师”仍着一席幽蓝色长袍,暗纹层叠、星图交错。他无情,他薄凉,他注定孤孑然一身,他成不了蒙恬一般忠诚且统帅千军万马的名将。
在任何人眼中,任用他都极为荒唐,却不知四年前便能成为大秦两大护国法师之一,其实力心性都已远超常人。而四年过去,历经时光打磨,天才少年不减一身傲骨,却敛去了当年的锋芒。
未披战甲、未带武器,青年就这样现身城楼。他听见战马嘶鸣,听见兵戈相接,听见嘲笑轻蔑。但他未有分毫动容,只是居高临下,垂眸注视着战场。
莫名的寒意侵袭了战场上的士兵,风起,青年鬓角散落的发丝悠悠飞扬,转眼之间,人已出现在城外。衣角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如入无人之境,不待人反应便消失在原地,他仿若闲庭散步,从容游走于战场。蓝紫色的龙游之气蔓延,隐藏在纷乱黄沙中。不知何时,地面出现一幅偌大的阴阳双鱼图案,一切便有了答案。
战争是什么?是黄沙枯骨,是功成名就,是希望,也是死亡。有如行走于蜀山绝壁,在成败、生死间挣扎前行。杀戮在所难免,唯一的区别是你杀死别人,还是别人践踏你。
十指从容结印,流光飞舞。他毫无疑问是天才,博闻强记且变通自如,十指不断变幻,阵势亦随之而动。阵法的变幻对地市是致命杀局,而借此之利的秦朝士兵已改克制的作风,势如破竹,勇猛刚强——自商鞅变法以来,秦便重武轻文,大秦的铁骑踏过巴蜀,走向六国领土,甚至将百越纳入版图——即便没有蒙恬,仍能独霸一方。
他的目标并非是这场战役,他从其中看见了另一个人。拂袖攻城略地,摊销扭转乾坤,墨衣翩跹,行过无痕,此人被称为“影”,传闻不属于任何一方,随性而为。然而,过去一年与赵高的明争暗斗,如何不清楚各自手里的棋子。
一步失利,满盘皆输。
纵然他无意,却也逃不过与赵高的博弈,以天下为局,然而即便他胜,秦朝也逃不过既定的命运。
你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那个容貌意外年轻,却有着一头灰白长发的人这样问。他的声音很轻且异常平静,却仿佛和煦的春风,缠绵不断。
那是怎样的感觉?
生机与死寂交织,希望与绝望并行。
经历几十载草木枯荣、四季轮转、山河变迁的人,对一切都默然注视,无喜无悲无爱无恨,连欲望都被时光消磨殆尽,虽生犹死。星魂突然知道,他错了,却也没错。
“后会有期,星魂。”
我们都是命运的傀儡,即便掌控全局、左右他人,却逃不出自己的悲剧。
东方破晓,金乌啼血,一切只待水落石出之日。他笑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转身便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