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是与三籍五旗的高门生，一齐出入官学门闱，几载积素累旧下来的同窗之谊，要比世情里的一日之雅，更多几分投契。因而说转回庙堂，我今才只是入了一角小檐，虽事北面，却与万乘之君相隔甚远，待风浪波及我这一处时，业已只剩下些小浪，囫囵沾了个脚口底边。】
【然小庙亦有小庙的法门，因时时与人来往照面，总免不了生出龃龉，一经生起，则常常难以收场，以至于这四五月的光景下来，我已与好些同寅相视无言了。】
四哥，我看这小官也未必就比大官好做。
【与四哥并行荫下，负手盘着两节胡桃，长吁一口气】品阶越小，便越易人浮于事，个个儿成天都没多少事情做，便只得两两相望，看谁都不顺眼。

天幕上，月出寒空，星辰破晓间三两青鸟轻鸣。今日主子爷体恤，辰时便下了朝。偷闲片刻，与公弢聊些肺腑言。公弢入户部，走的是宪王的路子，那日在兵部衙署，已然点了我十分。五房行事向来果决，在户部根基颇深，于公弢而言，却是福祸相依，未必能顺风顺水。
寥寥几句，他已然把处境全盘托出。公弢为人周正遇不平必要辩驳一二，可户部是块肥差，想进来分一杯羹的难计其数，故而存私心发难者甚众。「敛神道」
：谁说不是呢，我原以为户部掌国计民生是要职，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乏味。兵部如今职权大不如前，更是无甚可说。公弢，去年不是查了个贪墨的吗，他的缺如今顶上了吗？

【人人争做一时之标，桩桩件件俱要掰开三五份，如此类推下来，层层点就，便已要费去许多日程，若是例行部务程限宽裕便也罢了，倘是遇上儆急，能应上时限当然好，但若有人从中作梗，那一趟下来便不知多日了。更不必说一些惯常的过场，有如擂鼓筛锣过街般，更成了有心人的用武之地。】
事关国计民生，又有哪一桩不是要事，只是等到了我们末阶小官的手里时，只能派到一些零碎事头。
【正如四哥所云，户部掌天下钱粮，是人尽皆知的优差肥缺，内里冗官当道最甚，此一局面遂更不便收束归拢，如若是个清水衙门，倒也了无这些厌煎事。】
贪墨虽严，却大有人在，一只出头鸟被挑，后头还有十数百数之人听候委用。【一哂再道】官场事，这也很算一件，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衙署里诸贵门阀为着平衡势力，总要安排些自家子弟进来分一杯羹。家门微薄想立住脚跟尚且不易，何况那些无门无道的寒门。日子长了，如老树一般盘根错节挤在在四方的紫禁城里，争着主子爷这一枚太阳。虽说奔晷日布雨露恩泽，可总要分个主次多少。这是普天之下的法则，是强者的法则。
：公弢，微末之处最见人心，庄夫子曾教我们浅不足与深测，愚不足与谋智，坎井之蛙，不足与语东海之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受夫子教诲，幼承庭训，宵小之辈不理睬便是。
谈及去年下狱的那位钱主事，公弢剑眉簇起，道出个中缘由，户部在赫舍里手中稳如磬石，想来他的困顿也自有人解。
：他们如何挤破头，这户部依旧变不了天。

【点首以示附和，这一席话确是在心下黯黯敲了个响儿。】
道理说是如此，但胸臆不吐不快，府堂院吏日后还要与之共事，自然不好说此间是非，便只能同六哥说说闲话。你我一同入朝为官，虽分属兵户，却都对仕进弯绕感同身受。
【六哥向来温文和雅，虽时常引据大义，却诚然了无先生的学究陈气，于人贯耳很耐得听进，是谓发形于外，大概也正是因他发心端正，是以足见赤忱。于是闻及提起户部权柄，并不遮掩，坦然笑笑与言接道】
是，部中自来有祖翁执梢，便宜了我多长些见识。
【不意多言此处，因先头大半净是庸说户部何如何如，然自我二人入仕以来，却一直未闻旁司长短。既说至此，便也不免要问询一二】这些时日以来，依六哥看，兵部应当是块堪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