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宣武门外]---菜市口法场
（ 是颓然将月也藏至墨云层峦后，抬眼望却清晖不撒，仅作荧闪的星幕，抬手按及自己的心口，腔鸣撞击有力自掌心感应，低首瞧了眼摊开的双手。片刻后悄声叹过一口抒长的气，鼻尖敏锐的嗅及锈腥之气，才意识自己竟走至此处。）
（ 片刻后，抬手抚上面，顺着外墙徒几蹲下，于悄然静谧中，以手敷上滚烫的瞳。）

【我于溽热的七月尾行过宣武门外，将落的艳阳下残余的淡淡腥气，昭示着此地白日间甫经一场生死判，指节扣过窗沿，示意伯安驻马时，目光正落在高耸城墙下蒙目而蹲的少女之上，缓步行至她跟前，待双手覆住她手背同视线后，方漫嗓中声。】
今日到城西行医么，累了吧……怎么了？

（ 不知苍云呼啸过几何，手缝中偶有的滚烫业已干涸，额首间有些懵然，眼眶也隐约酸胀。此时，有清润声，像跨山海而来。第一次直面他的温厚，将指尖交付在他手中，不避也不让。）
（ 得他温言相询，思绪未免又落回方才与旧日，似乎是迟疑，但实在只是因为喉间干涩而难以开口。）
我十分小的时候，遇上过一个中了蛇毒的人。是我独自去山峦间玩耍，他揪住了我的裤管，虽然他已不能言语，但我知道他想让我救他，但中毒已深，止血回心无用，荒野中，我也无法准确捕药，再加上年岁确实轻....我无法弃他而去，也无能为力，只能亲眼瞧着他，血液干涸而死，黑血凝了一身。
（ 话已极哑，随后一吸鼻尖。）...和刚刚一样。

这并不能怪你。【甫聆罢她怅然中言起的旧事，便已果决地道出心中评断，一掌紧握住她纤手，另又抚在她后心轻拍，吁声既过，方郑重与她言下。】
三七，这是朝廷的钦犯，他既被押至此地处斩，必是有罪责在身，或是十人离散，或是百人生死。【但皇权所定的罪便当真无过么？我不知道，却又清明地知晓，惟有执国器在手，方能定他人去路。】
——好险，我方才在想，卢大夫已行医这样久，怎还会怕血？原是医者仁心。

他也是我旧日病人。
（ 稍滞，话音中总有些虚柔，便连自己也分辨不明，究竟是力脱气虚抑或是底气失偏。脑中现只有那人濒死的目光，他去岁与我诊治时，尚是个爽快中年，甚至还有些惧苦药，每回都得卢太渊去揪着他辫子才能灌下去，尔后还眼巴巴的咂嘴，直到方解来送一颗松子糖才罢休。）
（ 溪竹于身前，虽话有不多，但十分坚定，好歹为迟早将来的平静加了速。抬手蹭掉了面上的泪痕，勉强拉平了嘴角，同他道。）
无妨，我见惯了生死的。

【她道“无妨”时，显如易碎琉璃般，强自掩在拂过泪迹的纤手后，这是永属卢三七的仁慈与明净，表面上似无牵无挂，却怀揣着一颗滚烫的心，饮冰亦难凉。】
【是以，我并未告知她，断头台上的壮汉于除夕夜里屠尽城北一家十口，又逃亡半载，在奉天一带再杀五人，若非逮捕下狱，恐不止于此。只在短暂缄默后，低沉而晦然地予之劝慰。】
你是大夫，记着救过的每一个病人，可三七，杀一人而救百人，方是为“仁”。

那是你们丈夫的算法，不是我们大夫的。
（ 稍停，未有甚么犹疑，便将刻入骨髓的话说出。那是自混沌起，便见到父亲秉持的救人之道，不惧官威、不杵贵戚、不嫌脏贫、不论罪责，自看诊起，一视同仁，再不区分。）
（ 道及此处，方才又拾得几分清明归正似的。）以人仁之术，我将他自阴司拖回，他再当为他所伏之事承责。罢了，我今日本是让那双眼魇住了，我已经厘清。谢谢你。
（ 顿了顿，复言。）好巧，溪竹。

【闻得“丈夫”、“大夫”之别时，不期然笑出声来，凝视着她混沌双目，待须臾再复清明，不愿再与她言这桩官司，轩眉正色，亦慨得一声。】
这时才想起与我道“好巧”？果然，我总是排在你的病人后的。【似极无奈，却于稍顿后，幽深瞳色映进她眼波。】不过无妨，这世上有无数个病人敬重着的卢大夫，却惟有一个我珍惜的三七姑娘。
【时下星芒已现，应近戌时，她约摸在此耽误了良久，思忖片刻，终是道。】天晚了，可要送你回府？我自潭柘寺归来，还未用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