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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郑袖甚至会帮助沈杲温习和缅怀汴州。当然一开始那个汴州总是郑袖的汴州。汴州也是郑袖的伤痛。一碰,原也肝肠寸断的。然而,郑袖后来还是会反复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夜里她和郑裳早已睡了。母亲轻轻地把她摇醒。灯光昏暗,她依稀看见母亲青白的脸,和零乱的头发,如女鬼一样。郑袖有些怕。然而母亲一言不发。拽起她的手往外走。九月的夜,天已经很凉,穿着单薄的郑袖,一走到外面,风一吹,忍不住打寒颤。母亲似乎也冷,她的手冰凉冰凉,死人一般的,身子在风中也瑟瑟发抖。郑袖听见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天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镇上的灯几乎都灭了,只有镇西袁雪雪家的豆腐坊里有暗黄的灯光,如一只疲倦的萤火虫,把夜衬得愈发黑了。沉默的母亲踉跄着往前走。郑袖不敢开口。她知道母亲是带她去学校找父亲。父亲深夜还没有回家。这么晚了他呆在办公室干什么呢?改作业吗?父亲是语文老师,总有许多作文要修改的。然而父亲的办公室里没有灯光。母亲的脚步更踉跄了,也更缓慢了,仿佛脚下有只手拽住了她的脚一样。郑袖更怕了。她想起奶奶的故事。从前她夜里想出去玩,奶奶总是讲鬼故事吓她。奶奶说,那些想投胎的鬼,总是在深夜从地下伸出手来,拽人的脚。那故事郑袖大白天当然不信的。然而一到夜里想起来,就汗毛顿竖的。
  学校本来就有些偏,在镇的最北面。学校的围墙后面,是坟地。镇上新死的剃头匠,就埋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白天上课的时候,郑袖从窗户里能看见坟上的花圈。母亲或许也怕了。所以在校门口停住了脚,母亲轻声说,袖儿,你去,你去敲他的门。
  然而郑袖不肯去。怕鬼,也怕父亲。父亲那些日子脾气非常暴躁。鸡从他面前走过,他会踢一脚,猫从他面前走过,他也会踢一脚,即使对了安安静静的板凳,他有时也会发神经,突然飞起一脚,把板凳踢得老远。她和郑裳如今都和家里的鸡猫一样,绕着他走。哪还敢半夜里去敲他办公室的门?他的脚会饶过她?
  郑袖不动身。母亲只好犹豫着自己上前了。郑袖看不见母亲的脸,但母亲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哆嗦,有些低声下气。母亲说,袖儿,等下你父亲出来,你就假装你的肚子疼,好不好?郑袖的胃打小就有毛病,天气乍寒乍暧,就容易痉挛。郑袖不做声。母亲慢慢地走到父亲的门前。然而郑袖并没有听到敲门声。黑暗中,母亲就那样安静地站在父亲的办公室门前,足有一节数学课那么久。郑袖愈发怕了起来,母亲难道被魇住了吗?她上前去拉母亲,母亲果然被惊醒了一般,突然转身,北风一样地往家奔跑。
  母亲那夜的凄凉心情,郑袖是多年之后才懂得的。那个夜晚的母亲,应该是去捉奸的。半夜不回家的丈夫躲在办公室里做什么,母亲心里明镜一样。但母亲不敢自己去。母亲向来是怕父亲的。母亲也不能叫三婶她们——母亲爱面子,爱自己的面子,也爱父亲的面子,虽然父亲对她无情无义了,她还是不想让父亲成为一个名声扫地的人。只好叫郑袖了。虽然是小孩,可多一个人,总能壮壮胆。那个时候的母亲,真是无依无靠胆小如鼠的。哪怕一根麦杆,也想拽在手里当棍棒用。何况丈夫一向疼袖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了袖儿在场,总归要好些吧?总归要好些吧?
  然而母亲还是没有勇气去敲父亲的门。
  暗夜中站在父亲门外的母亲,应该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呢?郑袖后来想。她为什么不敢敲父亲的门呢?总不是怕陈乔玲?虽然母亲那段日子骨瘦如柴,但陈乔玲在体力上依然不是母亲的对手。那母亲是怕父亲了?怕父亲什么呢?怕父亲帮了陈乔玲打她?还是怕父亲破罐子破摔?尽管关于父亲和陈乔玲的流言,如蛾子一样,绕着镇子飞舞。或许母亲还是不想把他们的关系挑到明处。——母亲即使在那样的绝望中,也还是希望他们的婚姻能够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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