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与庭中一树参天古槐角力。】
【本合衣卧于阴中石上以消磨困头，半阖半睁之际落下一串果子整好砸在眼眶，翻身坐起回望繁阴虬枝，不免气闷。于是跺跺脚振襟幌，向手心里呵气，猛一拊掌，叉手活络筋骨，纵身一跃紧抱住树干继而扣紧枝杈，更踩实了兀出的树疙瘩，斜着步子稳稳向上攀。】
【我誓要将那片果子通通扯下来，看你还好不好搅爷的好梦！】

【今日入宫向额娘请安，路过乾西四所，听见树叶摇动，抬头一看竟是有人在上面，再细看上面的人，原来是二十二弟。心道一声如今的弟弟们精力可真是旺盛，看他这动作流畅，看起来也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是出于好心，还是叫住了还要往上爬的二十二弟。】
传俞，你这是做什么，赶紧下来。

【被紧缀在身后一声唤劫去注意，且拿稳容我借力攀援的树杈，支棱起左脚尖去勾右脚踝，但将这枯瘦的老槐牢牢钳在怀抱里，昂首望一望近在咫尺的浓阴大叶，悻悻然扭过脑袋撅着屁股伸头探脑溯源去。】
九哥？
【眯着眼临摹斯人脸孔形容，于万千肖像中拈出他署名的那一幅。腾出一只手，指向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子，慷慨陈词。】
那果子打我，我要教训他！

【环顾左右，还好这时候人不多，没人见着他如此模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招了招手叫他快下来。】
伺候你的人没告诉过你么，宫里不准爬树，还不赶紧下来。
【见那树下无人，向来是他贪玩儿出来也没带人，亏了今日他遇着自己，若是碰上侍卫，便是他的皇子身份也免不了挨训斥。】
你先下来，别管那些了。

哦
【论膂力弓马，我不敢与九哥交锋，且识时务在他耐心告罄要躬亲把我拽下槐木之前，折戟吞声。枝桠颤晃抖落燮燮欢忭的凯歌，实在咈耳，愠火与闷气盘亘在膺脯，串珠荚果藏在稠密不漏光的枝叶后。切！畏首畏脑的鼠辈，爷不屑同你计较！】
【循履迹，挪蹭着下树，行止间频频觑瞰，掂度我该如何落脚、又还需几步才能引九哥与我援手，是力弛势馁，又如临于谷，心戚戚矣。】
九，九哥，你别站那么远，我要下来了
【话中掺着难以掩抑的惶急与焦虑，林飙作祟，穿过孔窍，喑呜不成调，无端使人心悸发怵，再顾不得意气。】

【他还算听话，没敢在上面接着犯浑，乖乖的下来，只是卡在中间时进退不能，想来是找不着着力点，看那高度又不敢跳下来。】
刚才往上爬的时候不是气势汹汹么，这会儿下不来知道着急了。
【笑了他两句，还是上前递给他一个肩膀。】
下次就该让你在树上呆上两个时辰，你就知道轻重了。

【昆仲之间，我向来纵情适性未尝有顾忌，当然四哥除外，我诚也敬他但更多是惧他，打记事起，他便甚少同我言笑，凡遇上我，本来温润的目光，遽然凝作锐利的白刃，掼得人心窝子疼，焉敢亲近。若十七哥，他同我年纪相仿，是以属文弯弓之余多与他厮混在一处，只如今他业领了吏部的差使于东安门外立府，镇日经纶世务，再不能结伴逍遥于四所，也恍惚疏离。】
【至于九哥，他一贯宽厚温和，正如眼下，他是行经此地，本不欲淹留久，只因撞见我入维谷，便慷慨援我以肩骨。倘或以逊弟论，我又犯禁，然情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胆寒股栗之下我是想不出更周全的法子了。】
【又温吞滑了两步，整好坐到他肩上，以左手虚环他脖颈，小意撤开仍攥着一截树枝的右手，犹惴惴，不敢踯躅，忙借着巧劲自他肩头蹿下。】
呼——【拍拍胸脯，掸去襟前草叶，抖擞精神冲九哥郑重一揖。】九哥，谢啦！【是将他方才的揶揄忘个干净。】

【他动作灵巧，想来和谙达学功夫时也是用心了，只是谙达没教过他爬树，不知这着力点在何处。见他已经下来，掸了掸身上笑道。】
你学艺不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学武也要融会贯通，不是谙达教你什么你才会什么。
【自己向来不喜与人说教，今日看见二十二也是多说了几句，便转了话题。】
如今你也是快出宫立府的人了，到时候在宫外你再好好练一练。

【良莠不一的槐叶萧疏于步道，且穿过门洞踅入隅头不知是要去谒见哪一位贵人，短暂的忽恍，为九哥的训诲索回神思，但延颈鹄立、敬恪听从。及他话音落定，并不应和，只匀出一息的岑寂，若者他也忽然逸兴高涨，犹能赓续弘旨把胸臆抒尽。】
可我的哈哈珠色是个软骨头，每回套招比划总点到为止，躬行履践的机会少，又如何能融会贯通？
【我久不做懵学昧道的狂徒，也多效法先圣以经史格言为圭臬——“无羞亟问，不愧下学”，自问足够忱悃，是他们怠慢不经该当抚躬自省，我向来不以他人之过罪己。】
等出宫领了差使，还会有谙达学傅为我授课讲学吗？
【应当是没有。上回共十七哥于上书房中论道是几时，我业已记不得了至于九哥，也甚少能与他在乾清门内照面。】

【传俞所言自己何尝不知道，宫内的侍卫念着皇子金贵，哪个敢真的与皇子比拳脚，哪里能学到真功夫。】
若想在这上面有长进，唯有进了军营，与那些将士们同操练这一途了。
【但是话说回来，又有几个皇子愿意吃那样的苦，便是自己和兄弟几个，出了宫大多也是往六部去而非军营。】
虽然没有谙达，但不管进了哪一部或是军营，每一个都是咱们的谙达，毕竟论资历都比咱们要老，经验自然比咱们多。

军营？
【眼前一道白光亟驰过，福至心灵但觉膺中意气丰沛，也兴味昂扬。承平之世的诗赋，或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酸文腐字、或眠花宿柳尽是犬马声色的侧词艳曲，偶尔赏玩一二尚可松放元识，也亲近亲近前人风流，却终归格局肤浅，再深长的词义也冲不破壅滞于心的块垒，有失磊落。至若大争之世，群雄逐鹿，观沧海、定风波，秉巍巍大义宣汤汤大德，或挽狂澜扶大厦，或横刀跃马立斩仇雠，诗情壮阔，文字激扬，令人振奋。】
【不觉肺腑激荡，似乎荒芜的虚壑里猝尔燃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驱散无涯际的黑夜，叫光明炽烈，只可惜一炬成焦土。】
可是我听说各营选兵，当会挽六力弓，而我到如今也勉强能挽四力半，怕是没有哪一营的参领肯收容我。【一声浅叹无根底皈依，只得消弭于太虚。计较忽转，又是一询。】九哥以为户部如何？

【阿哥入军营历练从前不是没有，谁人年少时没有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梦想，只是成年之后发现终究是梦而已。又听他问起户部，不仅多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平日里尽是一些琐碎之事，你若一心向往弯弓射雕，气吞万里，想来户部会磨灭了你这番少年心志。
【又与他说了一些户部之事，让他不急着选择，待出宫时再说。天色已晚，出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