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的夜晚并不宁静，至少桓氏和韦氏亮起的两盏灯火，使这深处蓬莱山阴的宫苑更加温暖。往日的玉子总说，取浆洗的衣绸归时，遥遥地看到一豆明黄，在夜幕上低垂，留夷堂如大海里的孤舟。】
去看看，韦氏为什么还不安寝。
【今晚多做了一些灵沙臛，我一个人是断断解决不完的。正愁明日弃之可惜，而见韦氏的院落还通明，吩咐玉子】
若她无事，可请来用些。

曲亭白日带来一封家书，拈来大约只有薄薄一页，我入宫前曾见过这样的彩笺，在东市大街的店肆中有所售卖，因无人可寄书而作罢。曲亭放在一侧，与我一道猜测宫中还有什么别的韦娘子，她要晚一日收到家人的盼念了。至金乌沉时，小憩中又见到了韦知临，悄悄塞一颗果子到我的掌心，盯住我的眼睛问欢不欢喜。
去岁除夕，他在韦府门前温言说会给我写信，而后挥手将我拒之门外，没想到他是一言九鼎的君子，真的寄了信来，不晓得又是怎么知道我入了宫门去呢。银烛燃得正烈，薄纸透过光去，隐约见到“荆娘”之类的字眼，我不敢碰，烛焰替我做了决定，悄然攀上信纸，将知临表兄烧碎在红光里。连带这件屋子也变得滚烫，甩下还未尽数成灰烬的信，随来邀的奚女往悫美人处去。
“夜深了，美人。”
我以为承香离紫宸很远，便是僻静幽深的居所，与入宫前那么点点的企盼相去甚远，很快又恍然大悟，明宫的热闹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没人可以幸免。
“今夜的明月不圆，星辰也不明亮，您立在窗前是赏些什么呢？”

我赏你来时的身影
【韦荆终于慢吞吞进来了，那碟灵沙臛放得都有些干。正好还有几壶三勒浆，就着糕点酸甜正合宜。招手让她坐到桌边，留了半扇窗子。今夜无云，天上的星斗看得清楚。】
还赏你帮我解决灵沙臛、三勒浆。
【两句的赏则不相同。】

我来时起了些风，被曲亭关在承香之外，今夜的确不算睛朗，尽管云雾消散，月亮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美人说笑了，我的身影有什么好看的，平庸又无趣，只因着是走向您才得以被人瞧见罢了。”
步履轻轻的，像是一阵风路过案前，使烛焰闭了闭眼，被扑面来的浓重酒气捆锁在此处。
“妾不饮酒的。”我惶恐道，“阿娘说我蠢钝，醒时不懂说话，醉后像只油嘴滑舌的鹦鹉，四处乱吠，尽说些难听的谎言，没一个真字。”
我也学烛焰闭了闭眼。
“妾陪您饮茶罢，人人都说妾的茶艺好，请您尝尝。”

我可没有茶。不饮酒怎么行？
【温声否决了她的推辞，已满上二杯。韦氏确实有趣，她的阿娘到底比我懂得。因为她不饮酒时，也像一只鹦鹉，絮絮叨叨说着些没用的故事。或者要吃水淘过的桑葚，弄得满手紫红。】
你不要怕，这里离茝若不过几步之遥。
【月移中天，虚虚把烛影吹散。捏小耳与她对碰，先饮而尽。】
我还想听听你的谎言，看我猜不猜得出真假。

案上寻不出一片茶叶，堵死我逃脱的借口，看不见的酒气盖住我的口鼻，大约已经使人醉了，才叫她轻易哄着咽下几盏。这比玉壶春烈上许多，确切地说，今时才晓得玉壶春算不得酒，小娘子们席间不甘落后，也将果酒作酒，愿豪饮一高下。
“那没意思，我说几句真话，今夜之后你只当是假。”
窦氏今夜平添些朦胧的美，那是酒意赠与她的。
“去岁岭南有个诗人入京，在曲江坊租了个院子，夜半听见女鬼哭泣，循声走到柴房，看见里面有一口棺材。”我顿住了声，“你猜，哪一句是真的。”

【承香殿 | 留夷堂】——悫妃（周显）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