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素商已绵延数日，叶落知秋。西风席卷着残叶至钟粹门庭，有早起的小黄门持帚洒扫，落在青石砖上窸窣不断。衢边独是枯落的枝，早已不见莺雀踪迹。芳菲业失鲜艳，只消一阵索瑟凉意便能“玉减香消”。我一向厌深秋，那漫天风沙迷的睁不开眸，又不是铁马大散关，我亦非骠骑将军，做甚么要承这风霜。）
（体娇畏寒，此时便初恐玄序难捱。午间就着洒入窗牗间的曦光裹上小毯，梨花几前有南苏新做的桂花糕同玫瑰姜茶。翻几页词曲后眼皮坠坠，将玉颈钻进绒毛，想趁着施惠的金乌取暖小憩。）
（而庭外是门扉翕动，杏眸迷离间耳闻奚女问安，极不情愿的让翠湖将小毯收起迎客。待淑丽由侍引入玉堂，知悉来人后那份被搅扰倦意的不满烟消云散。盈素是闺中旧友，与旁人不同。唇角弯了新月，上前去挽佳人玉臂。）
：盈素姊姊来啦，恰巧筠这儿有新做的点心……
（至翠湖轻唤“小主”后，察出失仪。至紫极内庭处，我与她除却旧情更添仪矩。挽着玉臂的柔荑一松，步履轻挪退两小步，是知礼的问安。）
：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钟粹前厦的这栋四檩廊罩式垂花门与其后游廊相接，但见游廊屋面延伸至垂花门梢檩博下，高低错落，更衬出游廊之轻巧。连蕾垂形的珠端将内宅掩映在后，约是仍有丈许远，殿前莳花的仕儿便蹴蹴迎上，口中只道贵主正在暖阁相候）
（宫鬟打起重重镇帘的一瞬，立时便有俠带着清馥的热气烘面而来，本是冰凉的两靥顿觉弥暖一片，随侍的娇儿迅时将大氅解下，也不待近侍引入内阁，兀自扬手一把掀了烟罗，葱指直点向伊的面首）
怪道满宫里遍寻不着你，原是躲在这儿惫懒！
（一路行来唯觉天寒得折胶堕指，手心儿恰是寒冥沁骨，不防被她攀上小臂，唯恐寒气侵伊秋日里本就单薄的瘦削身形，不及撤手却堪堪受她一福，一时掌不住肆笑起来）
妮子知礼，我如何敢不受？
（便作出极为自矜的派头，玉颔稍扬）
常在起罢——

（淑媛掀帘来时裹挟着西风，有环珮叮咚，好在金乌施惠，曦光使玉堂未减暖意。殿内燃着的香片氤氲出一团馥郁，混着花糕同玫瑰茶编织汇成绮丽香甜的卷。玉主就这般堪堪一福，将姣好的笑靥留于画中。）
（触她小臂时是冰凉的玉骨，深秋在仙姿踏入后示威留下重彩，似要告知她的萧瑟冷寂不输冬岁。起身时偏首着奚女，“为端主儿拿个暖手炉来”，怎能让我的盈素姊姊受素商的累。可贵女总是调笑我，唇角微翘做一句嗔。）
：姊姊总是笑我，今日的糕便不分给你吃了。
（虽如是说，却仍挽着她偕至小榻落座，葱指触著磁碟推至人前，亦有南苏去沏姊姊喜欢的茶。）

（是虹销雨霁后的好光景，惠风循着尚未阖闭的飘牗浑入殿内，不肖片刻便将适才扑面的团融暖意驱退。灵台遂以清明三分，相偕款款入座，是姊妹间的言笑）
怎么，妹妹是想留着奉予万岁不成？
（戏谑的笑莹然漫於腮边，昔年闺中即惯与她说些逗趣的话，目今承入掖庭仍分毫不逊。甫是坐定，立时有伶俐的仕儿恭捧仍滚烫的新茶，侧身让出空子允她入，一壁偏靥又道）
只是妹妹总要寻些新主意才是——

（原是不必与她言破此节，奈何终是见不得伊终日於乾坤相思无解，怀柔将玉盅笼於掌间，屏去刺骨的寒）
纵视十二宫粉黛诸葛如斯良多，你既是对万岁生了倾心，若不另辟蹊径，自然投石无门。
（眉柳稍扬，流眄於伊愈显赭红的芙蓉面，一时胸中纵有千万般妙着亦无可劝慰。轻抒兰气，就势身形向后慵倚榻间，与其细论个中奥然）
妹妹慧黠过人，自然省得我所言谓何。你终日似今次这般闭门不出，万岁又岂会属意你这等庸碌之辈？

（闺中旧友的情谊而今在丹禁瞧来意味非常，似乎已不再仅是花间庭下的那些平淡的言笑晏晏，确乎是化为深廷中彼此馈赠的摇曳烛火，将一个接一个寂寂深夜点亮）
（是以此时欲为伊解忧的心渐不能自捺，心绪如烟，刻下已随她女儿家的嗫嚅不敢言四下纷散，葱指一探案几之上一滩水渍，仔细描下最后一撇，点与她瞧）
这个字，你可认得？
（博，邀宠，机敏者亦可从中得利）

（乌目中闪烁的分明是猎猎难平，言至此节早无须遮掩，话锋所指尽显）
雩祀一事风波未平，坤宁懿命既下，女君之意昭然若揭。兰闼之中诚然玉立纷然，实则於嫔御而言，可依附者唯中宫一员。我自然无心投诚，但妹妹只肖留意那日光景，便对来日效力坤极麾下的门仕可窥一斑。
（伊语中仍是难掩的困惑与犹疑，然目色却愈逐坚毅，是以语焉寰转）
我言尽于此，并非摧妹妹为谁所用，只期你能晓清局势。

（檐帘垂下时余了一缕西风流落玉堂，扰乱了殿内暖意，也钻进袖中沁入玉骨，直至饮下花露才略温热些。金兰闺中时总爱同我玩笑，亦是为数不多知晓那份风月之人。耳廓有温言笑语，杏靥含羞晕开胭脂颜色，眸光流转间具是风情。）
：姊姊……你明知晓的。
（她明白我的一见倾心，也知我因何想选入紫极。祈雨事嫔御满亭时，帝王眼风流于裕嫔，我心中是极羡艳的。后他全了我的娇赐下霓裳，以此在辉和处耀武扬威多日，难免沾沾自喜。可君心总是缥缈，刹那惊鸿后便余寂寥，如烟火绚烂于一时最终化成灰烬。垂首轻叹。）
：我不是姿容最出众的，亦不是簪缨贵女，更非聪慧懂事，想来他不喜欢。

（葱指覆上那已温热的柔荑，一双杏眸是炽热殷切的祈盼，我想——我想做他喜欢的女人。淑媛所说自然明了，六宫粉黛鲜艳，除却圣心亦有朝堂掣肘。可我身后寥寥，孑然着只怀满腔情愫，这在紫极中是最匮乏，然也是最为无用的。）
：我自然知晓姊姊说的。内庭本就是诡谲筹谋之地，可我不想以此做弈，我是真心的。
（葱指绞帕，春山蹙着避开她靥，我怕窥见那眸中的叹息与无奈。可终日碌碌着实非良计，不愿就此蹉跎，待韶华暌违后余世人一声长嗟。绣帕于掌心紧后又松，螓首微抬。我不愿以此作伪，却仍该博出一番天地。）
：姊姊，我明白了。

（翠湖机敏，殿中只余她与苏南随侍。佳人以茶做墨，葱指点描“博”字，与我方才胸中所想别无二致。娇娥唇角弯起姣好弧度，不似先前颓然默默。心膺处绽出花火豁然开朗，灵台清明。柔荑一动将几上水渍扫净，帕子胡乱擦拭后便着奚女打水净手。）
：少筠明白了，但从姊姊指点。
（她如运筹帷幄的穆将军，金兰结契定不会只来同我描一个“博”字。待柔荑于温热间舒展拭净后，重捻起块儿桂花糕咬一小口。雩祀云烟未定，姊姊置身其中定然比我分明，想听其解惑。）
：千秋事时，我见满宫嫔御尽是刀枪箭镞，诡谲筹谋了。

（闺中时总觉得盈素慧敏，若为儿郎则可纵横朝堂，不必困在这一方天地间挣扎。因斋戒事，她同女君生出龃龉，我虽不齿与那日追名逐利的一众嫔御为伍，却也因旧情未曾掺进争端。可稚嫩淑媛从未料过金兰如此坦诚，甚愿我投身坤壶门下。）
：这些话满宫中唯有姊姊会同我提及了。
（再触上她柔荑，此时已有通身暖意。许因那日她见女君待我宽宥，又许是她素知女君贤名，我可得庇护。只如今非为寻依附效力之时，所念尚不在此。）
：待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