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当我从琴行的大楼里出来时，已是深夜了。街角总是闪烁着变幻的霓虹灯，忽红忽绿，刺目的。人群依然不散，三三两两，空气微燥。
习惯了一直练琴练到极深的夜晚，再一个人走过喧闹如巴黎红灯区的闹市，徘徊而不愿归去，只想自己融进弥散了酒气、香水与市井流言的空间中去。
似乎是很久以前便养成的习惯。只是，那时，桔梗还同我一道。
她会在我身侧走，稍稍快于我的步子。当路经高起的花坛或路牙的时候，她便会抬脚上去，伸开两臂摆出走平衡木的姿势，左右微微摇晃着双臂，宛若精灵。
偶尔她会侧过脸来，长发堆积在她的肩头，形成小小的黑色山峦。她的面庞被灯光染成奇异的色泽，连两瞳的亮点，都是霓虹的颜色。
然后，她站在高于我的地方，回身，问我，若她没有站稳，我是否会接住她。
我一言不发地上前，直接揽她在怀里。
她轻微地笑，乖顺地伏在我的胸前，仰面。
“杀生丸，我想去到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我望着她微微上翘的长长睫毛，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
这对话，重复了多少次呢？仿佛每每和她练琴后，我们一道回家去，她总会这么说，我亦只做同样的承诺。
我会带她去维也纳，在那里和她漫步于演奏这舒伯特小夜曲的露天广场。
我一直这么坚信着。
她轻巧地抽身，转过半个优雅的圆弧直到我手臂的末端，好像在跳一曲圆舞。柔顺的长发跳跃着，又并成齐齐的一排伏在她纤弱的背上。
她的指尖触在我掌中，发凉的，真像纯白的玉石。而她，这纯美安静精致的女子，就仿若绝伦的艺术杰作。
然而，令我感到悲哀而又无可奈何的是，桔梗她，连爱都没有爱过我。


1.
“啪。”
面前人从餐桌那头丢过来一叠东西，我扫了一眼，推了回去。
“我不干。”回应冷淡。
“别这么干脆呀！”学校的音乐老师，那个满头蓬蓬卷发的女人，不满地用筷子敲着我的餐盘，“这可是学校的新年音乐会，别人巴不得想参加呢。我也是看重你的才华，别不识好歹啊。”
我只冷淡地继续拨弄盘子里可怜巴巴的几根菜叶：“拉德斯基是四手联弹。”
“那又怎么了？”
“我不擅长和别人合作。”
她嗤嗤笑道：“那孩子也这么说来着。”
“谁？”
“那个我选定和你搭档的孩子。”她说，“和你蛮像的，我是说性格。都不大喜欢搭理人。呵，或许你俩能处得不错。”
我不理会她负负得正的荒谬理论，收拾起狼藉的餐盘，起身，顺手抄起那叠曲谱。
“我等会让她去找你！”她得意地笑，“你会在哪？”
我把书包甩过肩头：“琴房。”
就好像冥冥中注定，我偶然地进到这所学校，偶然地答应了音乐老师，然后，并非偶然的，遇到了她。
坐在午后的琴房里，亮堂堂的阳光在黑白琴键上闪耀着好看的光芒。随手弹起几段曲子，而门就这么被推开。
她走进只有我一个人的琴房，瀑布般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横在眉眼之上。
她开口，却并不唐突：“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无事时弹‘安魂’来消磨时间。”
我怔了片刻。
她是第一个，只听见几个音符，便知道我在弹什么的人。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桔梗。
之后，我们便要排练那首拉德斯基进行曲。曲目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四手联弹的精妙与困难之处，便在于搭档的两人必须在节奏、强弱、乐感上都达到高精度的磨合。两个都极度不喜欢与人交际的人，要完成这样一件任务，在外人看来是痴人说梦。
但出乎意料的，我同她，真的能很合得来。
不需要言语太多的交流，在共同演奏的时候，她的心思就好似透明的玻璃，清清楚楚地通过琴键传到我的指尖。任何一处的不融洽都能在瞬间得到修正。这让来旁听的老师满意而窃喜地偷笑。
不过对演奏中的些许瑕疵，无论是她还是我，都难以轻易放过。所以，也一直并不满足。
排练间隙，她信手弹起德彪西的《月光》里那充斥了复杂和旋的一段，一边微微摇头。
“不够，还不够。”她一直这么轻声低语。
像是得了什么预兆，仿佛初次见她，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从后面慢慢贴近她，伸手握住她正在弹琴的手指，她整个人在我的身前，我的呼吸直接拂过她的头顶。
她只僵了一瞬，下一秒，便自己向后靠上我的胸膛。
我说，要想真正配合，就必须心灵相通。
静静的，凝滞的，我握着她的手，共同弹奏那段旋律。当月亮好像真的从海的尽头升起，月光在海面溅起银色的波澜时，我们戛然而止。
她缓缓回身，道：“为了联弹竟然能敞开心扉，你亦是琴痴吧。”
作为回应，我俯身用唇齿封住她的话语。然而，她就连柔软的唇，也是冰冷的。正如她所言，她只是为了弹琴，才与我交心。
2.
音乐会出乎意料得成功，《拉德斯基》更是轰动全场。
“我说，这么精彩的演出，我们是不是应该聚一下庆祝庆祝？”老师很高兴地拦在礼堂的门口，期盼地望着我。
“用不着。”我习惯性地回答，下意识地回身，却没有见到桔梗。
“诶？她人呢？”老师在一旁左顾右盼。
我顺着人群向外走，冷冷丢下一句“大概自己离开了吧。”
身后是老师失望又发恼的抱怨。
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校园里的人渐渐散去，一切从喧嚣幻化成凝固住的寂静。新年的热闹反倒成就了这大学园里难得的安宁。长舒一口气，此刻，这天地便只属我一人。
“你竟没被她缠着？”身后响起一个冷淡平和的声音，“我是说老师。”
我回过头，对上她的眼：“你先溜走了，以为可以幸灾乐祸么？”
桔梗坐在图书馆前的喷泉边沿，水池中溅起的水花一下一下打湿她套在外边的夹袄。
“你在干什么。”我说，走过去想拉起她，不料她却用力一把拉我向前，一道水龙直直打在我脸上。
“噗……咳咳……”我抹去脸上的水珠，恼火地瞪着她。
她一点也没有变化地看着我，既无喜色，也没有愧意，只是淡淡的看不出的微笑，这正是我喜欢的。
“在想什么呢？”她问，眼角微微弯成半月形。
我说：“我在想，新年你有什么愿望。”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希望下个月房东不要加我的房租。”
我无语地看着她。
“别这种眼神看我。”她稍稍推开我的手，“以为我会说什么？某些关于音乐和艺术的高雅的愿望？少开玩笑了，我得先保证自己活着，然后再考虑其他的吧。”
我说：“看不出你是生活很辛苦的那类人啊。”
她微微咳嗽两下，我皱眉，起身把她拉离这喷泉：“感冒了吧？”
她摇头，轻轻跃上喷泉那高高的边沿，张开双臂，让清冷的水流穿过臂膀。
“好舒服。”她这么说，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安徒生的童话里说，地上一个人死了，天上就会有一颗星星落下。你信么？”
我耸了耸肩膀：“谁知道。”
“我以前也一样。”她绕着喷泉慢慢踱步，“不过后来知道的确不是真的了。他们出事的时候，星星并没有掉下来。”
“你说的是？”
“我父母。”她很平静地说，“高中的时候遇上事故，然后就……我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活着了。”
“有亲戚帮你么。”我问。
“恩，会帮那么一点。”她的回答很轻松，“我自己也在外面打工，不过这个月为了排练，把一份零工给辞掉了，如果房东再涨我的租金的话，恐怕真会有点困难。”
说着她又轻咳两下，轻巧地跳下来，身上湿漉漉的。
我说：“你搬到我这住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伸手去拂她肩上的水珠，“我不是说笑的。”
她只一笑：“什么时候，能去你那看看？”
我干脆地拉过她的手：“现在。”


5.
我终于知道，桔梗她为什么不爱我。
她偶尔的咳嗽与气喘，那被我当成是小小感冒的症状，是顽疾。实际上，医生已经宣告了她短暂生命终结的时期。
“我不能爱任何人，我不能爱上你。”她挂着泪朦胧地望着我，“我会害怕，如果我爱上了你，我就会害怕死。”
如果在乎的人都已经抛下了自己，那么走向死亡就没有一点可怕之处。如果在这个世上不存在牵挂的人，那独自一人面对结束就只是一种解脱。
“对不起，对不起……”她伸手搂住我的脖子，起伏的身子贴在我的怀里，“我本来不想让你难过的……对不起。”
我拥着她，抱着她倒在小小的床上。我终于让她的肌肤触上我的身体，那是我喜欢的微微发凉的感触。
我吻着她带泪的眼睫，它们串着泪珠微微上翘。
她的气息令我着迷，我贪婪地呼吸着，那是带着桔梗暗香的体味。
“杀生丸，”隐约听见她在我耳边低语，“谢谢。”
眼睑被光芒刺到，不情愿地睁眼，已是早上了。
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只摸得清冷的空气。
猛地坐起身，周围是清晨的清凉气息。
“桔梗？”我试探地唤道，声音打着转落入空气里。
“桔梗！”
空落落的屋子里只余下回音。
6.
国际机场。
我只带了一只背包，一个人坐在候机大厅。
银行卡里的存款被我换成了去往奥地利维也纳的机票，登机牌在我口袋里静静地躺着。
大厅里放着音乐，一曲终了，另一曲又会开始。
竟是那《拉德斯基进行曲》。
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仍无法阻止那旋律从心底深处传来，穿透每一个细胞，把它们胀破，炸成灰烬。
掏出手机，屏幕上是迎风盛开的紫色桔梗花，绝世的瑰丽。
我按下她的号码，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在那一片忙音中，我隐约听着播放的音律。
那是我同她，四手联弹的拉德斯基。
                                               End


悲剧啊……

回妖娆：是啊，话说瓦头一次写悲剧结尾的~~

好唯美好凄凉好心疼啊啊啊啊……
那药的《茶》应该是HE吧？

回复8楼：恩，瓦不太想把茶弄得很纠结（我知道现在已经很纠结了|||）

《拉得斯基进行曲》麽XD。
哦呵呵多么气势澎湃的曲子ＴＡＴ……想当年我曾经凭它获奖XDDD～
——————————
叹气。
诶诶某只药，文章很华丽很唯美＝　＝唯一不足就是太虐心了些、
泪眼。


TT我爱这结尾

回复10楼：Melt内也弹过拉德斯基咯~~瓦和朋友玩四手联弹的时候，就想着把这当个素材写成杀桔文就好了~八过好像是有些虐了啊。
回复11楼：扑小血~这结局是改了好一会，总觉得有点狗血||||

恩~~~我很喜欢看悲文，自虐|||

回扑药姐，嗷这种淡淡的忧伤是多么美好啊TAT
听着长安姐的Fragile看着药姐的文是多么的美好啊

啊啊，小药的新文啊....很虐心？....TAT我等着明天拿手机看.....= =...

赞 大学里的杀桔啊 不知为何结尾让我想到罗马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