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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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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本来是投给《科幻世界》,进了二审的,不过因为“科幻点子没有讲清楚”,终于还是没通过。这是个如特德蒋之《巴比伦塔》一样的“Speculative Fiction”,并不是基于科学的幻想,而是建立在某个基础上进行推测的想象世界。
本文灵感,来自于神学中圣多玛斯的“模态宇宙观”。


IP属地:江苏1楼2020-09-13 00:27回复
    “……我会从大江的底部爬上岸滩。”
    伟大的艺术家邹陆生写完这句绝笔,就在自己画室中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作为邹先生曾经的学生,我也和他的儿子邹云一起过来帮忙,处理完了老人的后世。十二月末的冷天,云絮灰蒙蒙地交织在一起,空中不时有米粒般的雪点落下。我们目送着邹陆生被送入火葬场中,于是,四下复归持久的岑静。
    一个人死了。我想,一位值得人们尊敬的大师死了。固然他也有年少时风流闹出来的丑闻,有在暗暗向法律边缘试探的纠纷,甚至抄袭的烙印都总洗不掉,可他就是死了。生命消逝,由人而物,再不能把自己脑中流溢的思想喷薄成色彩。事实上,这些已然全归于灰烬。
    冬日里热捧捧的灰很快便将冷却,由一位不怎么孝顺的儿子拿起毛刷,悉数扫进小小的骨灰盒里。下葬前,我接过骨灰盒掂量了会,分量固然有,但就是找不到什么实感。
    总之,老艺术家寿终正寝。尽管是与我没什么深厚感情的老艺术家。
    在“一切从简”的遗言吩咐下,这一悲凉的事实只有我们知道。也许,还得等半把个月后画行经理人打电话来,社会才能得知这一事实吧。紧接着,媒体们将接踵而至,把我们的手机打爆,门槛踏破。画得究竟怎么样并不重要,反正有流量便好。可悲的资本主义世界。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也要被打扰的吧。”我用力擤了擤鼻涕,“当然,还有那些公安局的人什么的。”
    “所以才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这位艺术家之子喟叹一声,“从我认字开始,我爸就不断开始给我嘱咐他的后事该怎么办了。千叮万嘱啊千叮万嘱,说除非必要,万万不可教别人知道。虽然我不大喜欢他……但这听了几十年的‘遗嘱’,还是该尊重下吧。哪怕当是尊重艺术本身也没关系了。”
    “令堂看得真够远。”我附和道,“真活脱脱的向死而生,有够坦荡放旷的。或许不这么样就当不成大艺术家。”
    “或许。”
    我们再次久久陷入沉默,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雪,看着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人生苦短,韶华易逝,长久抚摸过骨灰盒的手至今仍有着温热感,还微微**着。他吸一根烟,我喝一罐酒。痛饮,权当仪式。
    半醺时,他劝我把手机丢进饭店旁的黄河支流里。皎洁月光下,河水真像是被冻住了,而且冻得结结实实,用力踩上去都不会出事。然而,当他把手机那么潇洒地一抛后,我还是明明白白听见了水音。清脆的水音,仿佛薄冰初裂。
    “丢完手机后呢?”我问。
    “丢完手机后就跑到大山里去。”他无奈地苦笑下,“准备好粮食衣服和厚厚的脂肪,去大棕熊的洞府里过冬吧。”
    这顿饭钱,最后是我自己用微信支付的。


    IP属地:江苏2楼2020-09-13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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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罐头和巧克力后的时间,我们继续面壁而坐,却不说话。我细细品会着当下,品会着作为模态作为概率作为可能性而存在的生活,却咂摸不出究竟何等滋味。需要一个必然事件,需要完成那个无可逃避的,由上天命定的收束点,以此复归真实。
      然后,大概就有什么要烟消云散了。必然事件做完,神的眼睛再度睁开。于是,世界又是无不温存而符合逻辑的世界。疯狂的神明——真不如我现在是幻觉,真不如我现在是穿越。至少,那些还在我的逻辑框架内。
      在我逻辑框架内的实际不能由逻辑推出,不在我逻辑框架内的反而恰恰能从逻辑推出。倒不如根本不存在逻辑,于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大笑一场。这就再好不过。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邹陆生说,“可是,现实要求我们相信。”
      “嗯。”我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看多了科幻的年轻人,愿意去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相信穿越是可能的。但对于我这样的老人,还是勿增实体比较好些。”
      “那行吧。”我说,“做那个必然事件去?但做完,怕是您要再度去世了……这话说起来不好听。”
      “模态宇宙观不强调宿命,但,逃不过就是逃不过。”他眉头紧缩,看上去比去世时还苍老,“我很荣幸能成为神的工具,为某个伟大命定复活,并再死去。现在,问题就在于那必然事件究竟是什么了。虽然我们就算什么都不想,最后还是会走到必然事件前面……”
      “然而早死早超生。”我眼一闭,颇为无奈地说出这话。
      “确实。人人都迫切需要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接下来,我们就那必然事件到底是什么而各抒己见,分析了一番。我们再对照这两个月来彼此不同的经验,力求找到其中的相同与不同,从而剑指核心。差不多下午三点时,终于有什么东西浮上了水面。虽然风雪已前所未有的大,开始猛烈摇撼房屋,使人心惊。
      “一是您的绝笔,那句‘我会从大江的底部爬上岸滩。’”我指着草稿纸上的文字,“二是您画的那幅《万象心灵图》。”
      “你经验了前者,而我经验了后者。”他补充。
      “前者现在实在是无解的,干脆当神启下的谶语好了,反正您推出了神。大不了我下山后把这绝笔给烧掉。那后者……”
      “我现在重画。”他正色。
      “来得及?”
      “作画难度倒是不大。难度大的是构思。”
      宣纸从墙上取了下来,重新铺到桌上,压得平平整整。笔墨纸砚俱都备齐,必要的不必要的全不落下。接水时,我才发现水管已经冻住了,而电灯也不知为何总打不开。思来想去,干脆就拿了应急灯,如此打上层最不适合绘画的硬光。
      “无妨。”他道,“默都能默出来。”
      我看着自己的风景写生,预感到某种终结,某种无可挽回的悲哀。我的油画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完成了,就是有这种感觉。
      大家都在由死向生着。这“大家”包括我么?
      邹陆生磨好墨,拿起笔,地地道道的中国画毛笔。应急灯灯光下的老人,仿佛一个时空的幻象,虽说倒也确实是这样。完美的第一笔,令人想起吴冠中的路子,但线条弯折与墨色浓淡还要更变化多端,恰好扣进人内心的绵软凹陷之处。不错,这就是我的心——完完全全的这种感觉。
      从来没有什么艺术作品,竟能以这种姿态打动我。
      画布上的可能性一点点收束,而更直白无疑的东西即将喷涌而出,带着无可阻挡的力度。我多么希望这是自己的作品,哪怕是忘掉十几年的西洋画学习也没关系。对,没关系,完全没关系。如果能重新让自己收束为实体,那下山后,我这就要重拾起狼毫毛笔。重拾起自己初中时学的老东西。
      线条收束,心灵收束,时空收束。画的魔力岂止力透纸背,它甚至是大神某个终极目标必不可缺的一部分,甚至值得牺牲连贯性逻辑如今日。
      本想一直看邹陆生画完的自己,后来却渐渐困了,困得无可救药,站都站不稳。看看时间,竟然已到了晚上,而暴雪的怒吼直扰得耳膜生疼。朝老先生告罪一下后,我摸索着到客厅去,披着三层厚衣往椅子一躺,等待着意识的收束。我连耳塞都不需要。
      不可思议的一天。但愿“天”可以作为叠加态世界中的时间单位。
      手上还有没干的墨迹,是之前帮忙打理时留下的。黏糊糊的墨痕,如同未明的血,或者正是才从自己的血管里涌出。我想象着大神的眼睛,思绪与藏地的传说混合,再分不开。那是条无可脱离的绝路。
      叠加态中,猫箱小人无梦的睡眠。


      IP属地:江苏6楼2020-09-13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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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啊!
        我在无情的暴雪中四体俯伏,希求着某位逻辑链尽头之神明的存在。夜半时分,风雷骤起,从未有过的狂风吹垮了我们的房屋。巨响与霹雳,比地震更摧枯拉朽的摧枯拉朽,浓稠的睡眠被横插一脚过去。满目的黑暗,而黑暗里潜藏着刀般风雪。
        大声呼救,徒劳无功,我甚至连同为可能性的邹陆生都寻找不见。左腿不住流血,右手怕是骨折,身上温度更是一秒低过一秒。此时什么可能性什么模态已全顾不上,我只是在为了存在而存在着——盼望着应急灯的辉光,盼望着将停的风雪。
        然后膜拜,然后祈祷。朝着那位我根本不知道名字的神明。
        当身体在冰冷中发热,我就会梦见高天之上的眼睛。形而上的眼睛,第一位格的眼睛。祂设下了一个必然事件,为此,小小的人类只能无奈奔忙。
        滚烫的身体。烈火烹油,灶台为冰。
        并埋头雪中,不知过去多久。
        等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发亮,暴风雪也似乎停了。周遭天空还铺着薄薄云片,借晨光检查身体,触目所见尽是淤青。探探脉搏,几乎感受不到,体温也像是失去了一般——我果然还活着么?理所当然地这么思考了起来。是的,我究竟很难判断自己死过一次没有。
        邹陆生还能靠我和他儿子来提出异议,但高山的半腰却绝没这样的观察者。就像之前说的,这儿甚至连目睹我夜半挣扎的棕熊都不存在。
        静下心来,同等待春雪融化一样等待心脏跳动的声响。然后审视身边,才发现自己已经里本来的房子很远很远。似乎是风太大,把自己连同几个建材给吹跑了,再顺着斜坡滚到更下些的凹陷处。凭着一股没来由的意志,我几乎是爬的,从雪坑中匍匐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已经成为废墟的房子,再不能重建出本体。而厚厚的积雪之下,栋梁之间,却有微暗的光芒闪耀。
        那正是应急灯。
        我赶快硬爬了过去,扒开积雪和木片,想就此找到画室,找到邹陆生和《万象心灵图》。手不断被划破,被冻紫,却一点痛感都体会不到。约莫过去十分钟后,第一缕直露的日光冲破云层,照到远处的山上。我也多少暖和了点。
        先是看到我的写生。画布被冻得硬邦邦的,油画颜料被刮掉很大一块,却反而更显得粗暴狂野,透露出某种趣味。这不再是我手所画的画了,已然有不知道是谁,给它强加上更高级,但也更血腥的意味。
        不过这不重要。
        继续深挖,竭尽全力顶开崩塌的房梁,我触碰到了那俨然破败不堪的应急灯。这灯实在了不起,竟直到现在还没彻底坏掉,仍如灯塔样给我指着方向。或许这也是流向必然事件时要发生的必然。灯下面,画卷半露边角,上面有着那邹陆生特意指明过的压痕。
        一夜疯狂的产物……
        恰如着了魔,我激动地抓住画卷一角,这便用力往外扯去。扯到一半方觉不对,所幸为时未晚,至多不过是又多了条淡淡的拉痕。我回忆着考古学家们的动作,小心拂去细雪,让这幅长画完全展露。以山峦河流为主体的这幅画并未画完,我清楚这点。那本该勾连一切线条,让流动的心灵与作为比喻义的世界找到基准的位置,还是一片空白。
        但邹陆生在哪呢?能补完这幅画的伟大画家在哪呢?我茫然四顾,却终不知道答案。他还不能消逝,他还有自己未竟的使命……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我清楚,所有可能性都注定会朝着必然事件收束的。今天的选择全不要紧,这一幕的结局怎么着都躲不过。水,是一定要流到低处去的。
        或者是得我这位西洋画家自己来补全……不,都不要紧,全不要紧。只要走下去,就绝对会找到答案。
        放眼观望新染上朝晖的山川,云雾未散,它们都还影影绰绰着,好像两个叠加的半透明体。不错,我大概还没能完成神谕,回到自己该在的线上。假使,我是说假使按邹陆生的逻辑。那位大神,对今天的故事不太满意。
        可既然必然事件已经命定,那我也完全不用担心了。谁生谁死,我什么都无法影响,什么都无法决定。随波逐流,如是而已。
        我挺过了一个风雪之夜,一个按逻辑不可能挺过的风雪之夜。这内涵为什么,那自然再清楚不过。
        我还要走下去。
        我还要活下去。
        我还要从大江的底部爬上岸滩。
        我还要观察那未曾显现的未来,把握住自己的实体。
        于是,如此左手抓着《万象心灵图》画轴,右臂夹着那幅写生,我其他一律不带,就这么走起了下山的路。我知道自己不会死,既然不会死,那倒不如轻装上阵。
        半空中,一只认不出名字的鸟忽然飞过。我知道它看着我。
        “……神啊!”
        再走几步后,就像拉萨朝圣者一样,我终于支撑不住,甘心全意地跪了下来。


        IP属地:江苏7楼2020-09-13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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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9-13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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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晦涩难懂的,就跟那幅画一样。
            要是真的刊登到SFW上,有几个小读者能看懂?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0-09-13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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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有scp味了写的是真的好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9-14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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