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壬氏在忍受马车颠簸的同时，还要面对自己不擅长应对的人。
他所搭乘的这辆由十匹骏马拉动的马车，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移动的房屋。车厢内的地板铺着野兽的皮毛，中间还放了一张圆形的桌子。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男人——罗汉，现在正一脸焦躁地盯着地图。坐在他身后的养子一边来回打量罗汉和壬氏的面色，一边反复将怀里的请款单掏出来又放回去，仿佛在暗示壬氏：“有钱能使鬼推磨哟。”
壬氏觉得罗半这个人真是他碰到过的最厉害的守财奴，但也发自内心地庆幸这趟路程有他同行。
因为罗汉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蹿过来暴打壬氏。
而壬氏身后的高顺，也一副随时会把腰间佩刀拔出来的模样。
胆敢对壬氏出手，就算被高顺斩杀也无话可说。但罗汉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想骑在壬氏身上给他一顿胖揍。
事实上，在出发前罗汉就已经揪了壬氏的领子。
当时壬氏通知他，他本该在后宫休养的女儿——猫猫失踪了。
罗汉十分溺爱猫猫。尽管猫猫从不把他当父亲看待，只把他视作比烂泥和蠕虫更加不堪的东西，但这也不影响他对猫猫的爱。回想起前些日子，罗汉在宴会上大发雷霆，他当时受伤的手直到现在还缠着纱布，连握笔写字都有困难。
原上级妃楼兰逃出了后宫，因此壬氏推测猫猫很有可能是自愿或非自愿地跟着她走了。
既然是从后宫逃走的，壬氏便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子昌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干人等已经离开了京城的官邸，壬氏估计他们一族已经躲进了那座要塞里。
曾三次冲击后宫的罗汉当然无法原谅壬氏，他冲壬氏的耳朵大喊，要是猫猫留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壬氏心里明白。
若后宫真有通往外界的秘道，即使相关人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也难辞其咎。
事情发生后，壬氏派人调查当年参与施工的工匠。虽然没人老实承认自己建造了秘道，但言语之间还是隐约透露了有已去世的工匠建造了类似的东西。
最终，他们在祭祀后宫内死亡的宫女的小祠堂里，找到了巧妙地隐藏在地板下的秘道入口。
在罗汉忍不住想动手揍壬氏的时候，阻止他的人正是罗半。
“养父大人——我只是说假如——假如对皇族动手，不知按照律例，其罪责是否仅本人承担呢？”
他如此委婉地规劝道。
对壬氏动手，是诛九族的大罪，而罗汉的女儿猫猫显然也在九族之列。
罗汉当然知道壬氏是什么人，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至于罗半，前些日子他来找壬氏商量的时候，壬氏便隐约感到他可能已察知自己的身份，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壬氏后来也问过罗半是怎么发现的，结果得到了非常有罗家风格的回答。
“因为世上没有几个人的身高、体重、胸围、腰围数据是完全一致的。”
看样子，罗半也有一套他人无法理解的观察事物的方式。

正因为如此，虽然罗半身为文官，但这次仍特别安排他作为罗汉的辅助官一同前来。
而今日壬氏的身份也并非名为壬氏的宦官。他紧束的长发簪着银簪，身上穿的不是平日的黑色官服，而是结实的棉衣和紫绀色的甲胄。
没错，壬氏一行人正在行军，他们在途中反复地推敲着作战计划。
“真的没有问题？”
“放心吧。”
回答的人是罗半。
在桌面上摊开的是那座背靠山脉的要塞周边的地形图。
由于这座要塞已经废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宫中现存的地形图已经相当老旧了，于是他们召集了曾在那里驻扎过的老武官重新编绘了一份。
从地形图上看，要塞背靠着崇山峻岭，面前则是广阔平原。
根据罗半的推测，子之一族很可能拥有火枪类武器。
首先，那片土地盛产木材，作为优质的森林资源，许多人都对它垂涎三尺，可惜它已划归子之一族代代掌管。
其次，那儿附近有个温泉，听说可以从温泉水中提炼出硫磺。
“那硝（分隔）石i呢？”
硝（分隔）石是制造火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之一。
“因为有温泉，那地区也很适合小动物越冬。而且附近好像还有个巨大的洞窟。”
也就是说，洞窟里可能积存了大量的蝙蝠粪便。以动物的排泄物为原料，便能制作出硝（分隔）石。
壬氏沉吟起来。如果对方选择使用火器，那应该不止是手炮那样简单。换做是他，肯定会选能躲在城墙上集中打击敌人的武器。
若他们要面对的是大炮，那事情就有点不好办了。
不过壬氏也能想出来的，罗汉又怎会没有应对措施？在桌上展开的地形图，在罗汉眼里也不过是张棋盘吧。
罗汉抬手指向要塞后方的悬崖。
“理论上是可行的。”
罗半爽快地回答。
“既然可行，这就是最合理的方案。”
按照罗汉制定的策略，他们将会在对方发射大炮之前完成镇压。
大炮用的火药极容易吸水受潮。因此即使在炮附近存放了一定量的火药，为了避免受潮，大部分库存应该还是放在军火库里保管的。尤其是那座要塞，因为建造在经常下雪的高地，更应该如此。听侦察兵说，今晚那里也下了厚厚的雪。
若按照平常的方式行军，恐怕他们还没到要塞下面就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因此罗汉提出，只要先捣破对方的军火库，对方就无法使用大炮了。为了实现此目的，他构想了一个相当离奇的方案。方案离奇但可行，这就是那男人的可怕之处。
“这个方案是性价比最高的。”
罗半赞同这个方案，九成是因为听到“性价比高”这个词吧，壬氏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就摸透了这个矮个子男人的性格。
“我要速速镇压叛党，把猫猫解救出来。猫猫，爸爸来救你了！”
听到“爸爸”这个词，壬氏差点苦笑出来，但他不能让罗汉看见这副表情，只好用牙齿偷偷咬住下唇。这时，他脑中浮现出那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她到底是被人当人质抓走的，还是自己跟着人家跑的，壬氏无法确定，此刻他只想尽快将她从敌阵中救出来。那姑娘是这样纤瘦，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而且她的身体应该还没好全。
一想到这里，壬氏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就这么定吧。”
“且慢。”
开口阻拦壬氏决定的是高顺。
“此计划不妥。”
高顺跪了下来，皱着眉头劝道。
“哪里不妥？”
不光壬氏，罗汉和罗半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您是否忘记了此次出征的大义？”
他们这次率领的部队足有一个旅，按照敌方要塞的规模来看，取胜应是毫无悬念的。如果罗汉制定的计划顺利的话，他们甚至可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然而——
“身为禁军却搞偷袭，成何体统？”
听到这个问题，壬氏一时语塞。
他迟疑地摸了一下头上的发簪。上面有着皇家的象征——麒麟。
当宦官的时间长了，他有时会忘记真正的自己的立场。诚然，现在的壬氏并不是宦官壬氏，高顺也不是侍卫高顺。
考虑到自身的立场，这次出征确实应该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来镇压才是。即使心里明白，壬氏的嘴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
“孤赞同大尉的意见。”
“……臣领命。”
高顺老实地退下了，但凌厉的目光瞪向了主子后面的男人。
两人的视线激烈交锋，壬氏觉得自己脖子后面都在隐隐作痛。
“那就好。我可没有拿骷髅做酒杯的兴趣。”
罗汉说着冷哼一声就走出了帐篷。这可不是什么幽默的笑话。
“……殿下。”
高顺叫了一声壬氏的本名。
他比平日还要眉头深锁。
“您以后得改改跟那姑娘相处的方式了。”
他用哄劝孩子的口吻说。
“孤知道。”
壬氏长叹一口气。这里温度低，叹的气都化成了一股白烟。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抓起一件带兜帽的白色外套披在身上。

感谢大大，但是第5楼是不是被吞了……？

得早点解决才行
子昌给自己鼓了鼓劲，咬咬牙打开了门。客厅里的男娼们吃了一惊，而女人们也许还残存着一丝羞耻心，都惊慌的披上了外衣
只有夫人仍从容地叼着烟杆，斜躺在贵妃椅上。她锐利的目光中流露出轻蔑的神色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她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用慵懒的口吻问。
子昌正想回答她“我现在去确认。”，通往走廊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打开
“发生什么了？你那身打扮怎么那么难看？”
“母亲大人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楼兰冷冰冰地说，眼神瞟向四周为了遮蔽果体拼命争抢衣服的女人们。
“把孩子抛到脑后，只管沉浸于享乐的你们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听到楼兰这句话，一个女人想起了自己的孩子，爬起来就想冲出房间，可楼兰狠狠地给了那女人一个耳刮子
看到女人被楼兰扇得跌倒在地，终于知道事态严重的男娼们纷纷抱头逃窜。
子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我的女儿吗？在他的印象里，楼兰向来是个温顺的姑娘，母亲让她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乖得跟个人偶娃娃一样。
楼兰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最里头，逐一拉开壁橱的拉门。在她打开最大的那扇拉门时，子昌发现壁橱内侧那狭窄的空间关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对不起姐姐，我来晚了。”
年轻女子的手脚都被绳子绑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显然遭受了残酷的刑罚。她的面容与楼兰颇为相似，正是子昌的另一名女儿——子翠。
子昌一看这情景，脸色都不好了。他虽然知道夫人时常责打子翠，却未曾想过竟是如此过分。
楼兰给子翠松了绑，安慰地抚摸她的后背。
随后，她转头看向她的父亲子昌。
“父亲。
楼兰粲然一笑。
“请您负起最后的责任。”
子昌还来不及问到底是什么责任，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
那似乎是另一波爆炸的轰鸣，整座要塞都摇晃了起来。子昌扶着墙壁，勉强支撑着走出露台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半空扬起一片雪尘，要塞东侧变得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一开始子昌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等雪尘稍稍散去之后，他才终于看见原本位于东侧的建筑物被雪掩埋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武器库就在那个地方。然而大量的积雪已经砸了下去，把半座建筑都压塌了。
看着子昌惊愕到无语的样子，楼兰开口道。
“您应该知道，我们是赢不了的。还望您别逃避自己的责任。”
随后她又说，母亲会由她来负责。
烧焦的刘海在女儿的额前飘曳，她凛然地矗立在自己母亲面前
负起责任来，女儿的一席话让子昌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