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落叶，其也萧萧。
父亲搬到郡公府与石邃同住有些年，石邃的行囊自有人打点，我有些日子没有来――自从听说他和楚国公主定亲后，或许也因为些别的事。
仆从在中庭扫落叶，一阵窸窣的响，哗啦哗啦地倒腾着这个秋日，这些树叶要埋进土里，或者一把火烧了，它们在枝头招展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
我后来总和石邃闹别扭，长则几年，短则几日，我越来越阴晴不定，他呢，原本应该步步高升？哈哈。
“石观察使，什么时候走？”

自石邈挑破石休的秘密后，我许久没见石邈，后来又有符椒的事，雍王府的事前赴后继的向我砸过来，我便不再得空——我对他终于有借口不得空，我若不往，他便不来，这些年如此消磨，令我实在有些疲惫。
“明日。”
站在庭院另一端远望石邈，将扫拂落叶的娑声叫停，好教他能听清遥远又轻谩的回应。
“你是来送我的吗？”

“自然。”
张开双臂，使他能见我的慷慨。
然后便没什么话，相对无言。石邃眉眼很深，低眉不语时，很容易让人觉得心疼，直到石休的事之后，我也恍惚困惑――也许是我的错？
花心的人都要擅长说谎，我倒忘了这一点，踩着一些逃脱到廊上的枯叶，一路咔嚓声。
“我们家缺一个从龙的功勋？”

“你不需要我的引荐，石尚书。”
石邈没有不给我添乱的自觉——只要他再能晚到一会儿，奴仆就能将一院落的纷扬扫尽，似我内心底那些终于被整理好的心绪一样，似秋扇见捐，压放入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我选择谁不选择谁，都是为门楣增辉？”
我向他近几步，跻身于正在凋落的榕树冠下，对他笑时，眉眼上并无不解之意，“我当然是为我自己，愿意如何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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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教育灌输过的东西很多，忠君、爱民、爱国，还有维护家族荣誉，但明显，我只记住最后一个，只有它和我是相伴相生的，可以填补石邃留下的空白。
挥散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
“因为我就是那种满心满眼都是利益的人，而你让我觉得鲁莽又愚蠢。”
临到可以预见的长久的分别之前，发现我和石邃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快活故事，仅有的一些也伴随各种清晰或者模糊的疼痛。
“那我祝你一生随心所欲，愿意如何便如何，有机会也大可不必强迫自己抓住，被胡柚那种人压着一辈子不得出头最好――”
“你就喜欢这样，对吧？”

握过王朝最粗粝的剑戟之柄，我方发觉，最令我在意攻守之势的易转，都留在与石邈的相对之间。
“那你喜欢什么，哥哥？喜欢像其他人一样，与我因利而交，因势而散吗？”
失笑，将眉头压低走近他，俯首听他吐息里平静的窸窣。
“择木而栖，择人而用，皆并非起于一时之兴，哥哥完全可以在两浙，在燕山，在利州，在曾经任何还没走到如今境地的时机里对我说这番话。”
“事后诸葛，能掩盖你做兄长的失败——哥哥竟然喜欢这样。”
“还是说——逊之想我了，终于寻得借口，来见我了，”石邈耳后的发丝拢得光洁，风不动其丝毫，抬手抚上去，心尖儿比秋风颤得厉害，“早知如此，御史台的弹劾若要我更早些失势，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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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我退，距离能让我保持理智。
“石观察使不自知，你身上什么时候有值得我动心的［利］？”拂去袖上落叶，并他身上的味道一起弹开，风起于平地，毫无预兆，“望渊焉知我不想做事后诸葛，我只是想嘲笑你。”
我磊落得很，“成功的兄长”作为牌坊，于我毫无用处。
退得够了，反而上一步，“你最好小心点，望渊，你想想，你和魏王之间的交游我知道多少，我告诉傅廷羽多少，为了将石家和魏王分割开，我会对你做什么，嗯？”
揪着他的领子整一整再抚平，“弟弟，面对耻辱，我一向怎么处理。”

刺激刺激！

脑中流过许多说辞，到最后只弹一弹舌，在舌底啧出声。
“如果嘲弄使你愉悦，耻辱令你无法忍受，哥哥。”
“你去吧——原本就是不值得。”
一任秋风摧折，寒叶加身，定眸看着他。
“我要成婚了。”
我宁愿将他视作整个开封里最后的知情者，好过在忐忑里听到他送给我的祝福。
“与石家分割，与魏王分割，哥哥高兴如何，我都悉听尊便，”退一步，离却廊外檐投下的最后一片阴影，“只要我的妻子不要求我作任何的分割，便值得了。”

石邃说“不”的本事，都用在我身上，这次语言被割成碎片的谈话里，我捏着手腕，克制招呼到他脸上的冲动――最后的体面要有。
“那我恭喜你，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千帆过尽，枯木逢春。”
石邃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之后，潇洒的是他，全身而退的还是他，揭开石休身世那天他都可以谈笑风生地说我的隐疾他都知道――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石邃。
好在这种糟糕的人生可以暂时休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思考，在北边洪流滚下时，火中取栗地去抢夺什么。
石邃此时变得无关紧要。
转身离开前扔下一句话，我的确这么期盼着，“北边形势不好，你如果死了，我会非常高兴，或许会让石休给你摔瓦。”

石邈十分罕见地愤怒起来。
原来石邈愤怒也只是长身玉立静静站在廊下，山不会倾，石也不会崩，浪只涌到海岸线的边缘，远不能决堤冲到汴京来，将郡王府搅成富贵宦海里的废墟。
“好，可以。”
在他身后，语调轻且快。我因觉察到他的愤怒与疼痛而倍感愉悦，比他愉悦——实在太卑鄙了。
“如果我客死异乡，请哥哥替雍王千金另寻良配，不要推辞——我当然知道哥哥身边，多的是富贵且长命的聪明人。”
石邈具有一语成谶的本事。哪怕后值战事纷扰，我却也相信，他今日是真的想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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