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四年四月初八/浴佛节：

[鸦儿胡同|敕建龙兴寺]---京城众人礼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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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冰积雪消融于阳春莺时，翌月什刹海间已是渌波澹澹。古木耸翠、蝶绕芳丛，鸦儿胡同风物岁时如旧。自正观元年诏定新历，敕建皇考潜邸曰“龙兴寺”。断云归岫，梁燕识巢，昔岁最稔熟不过的故枝，反倒在着意趋避的几载后更添了几分近乡情怯】
【时逢浴佛节，由四方往复龙兴寺进香者如云。焚香虔拜后，复与住持陈议供九瓣莲花灯于佛龛。一应事毕，闲步于皇寺中庭，入目香火杂沓，三教九流比肩接踵。照青许嫁喀尔喀事已成论三月有余，设宴公祝并归牧之期便拟在今岁仲秋。因是神绪游离，目不视路，与迎面而来的一人霍然叠肩相撞时，匆遽退避两步，朝那人颔首致歉】
我不是——
【抬眸相觑间，分明是一双故人眉眼。纵只于圆明园有过岁初的一面之逢，业已经久牵萦于心】
是你？

【元年，我甫入童子试，彼时不过一童生，不食廪米，尽靠家输。我本不信释教，只因天下之数，皆已尤其形体，概莫能离于五行之外，如此一想倒是与道，更相贴合一些，后三教各有涉猎，又参阅《六祖坛经》之奥义，始觉缘起缘灭，又相契合，大因御园一别，我袖中仍眠的一件步摇，此乃缘起；而宫墙深锁，名姓不知，总如滴水入海，粒砂入漠，茫茫无所寻，隐隐无所知，便是缘灭。来去之间，已引了风动旛动之争，终究意难平，来觅佛心。】
【敕建龙兴禅寺，先帝潜邸，奉十方三世未来佛，未入大雄宝殿，只将三香顶礼，炉香乍热，法界蒙熏，乞意达天听。禅师引我入殿，已恭献金一百，且作佛身。合十道去，仍端详牟尼法相。】
【会逢来人如织，摩肩接踵，本不以为意，自是离去，然眼色之内，呈出那日的颜色，相同的发饰，乃至一样的容貌。缘起性空——】
小僧……不，是小臣！

【昔者园中匆而别之，京邑之广，数月之间竟得再度逢见，便是佛门也要称之一句宿昔因缘。偏我空有世外之怀，所行皆为凡事。聆似是未置可否的澹然一问，却因那骤而脱口的误称而弯了眉眼】
大人与我不过一面之会，如何知我是何人，进又直言称臣？
【言辞之间未亟于分辩，坦挚相待之意弥彰。禁中诸人无不谙晓我为孝宗长女，是以每逢阖宫筵宴，嘉宾云聚之时的行止风采、颦笑动静之间，多是呈于明堂之上的得体合宜。实则自建昌十八年始，已鲜有当真豁然开怀之时，或与萨音、溪生相交偶逢乐事，亦惯将欣意裁抑膺中。倘细究来，将由衷之悦色示现于人前之频次，不过尤为寥寥，一是当下此时，再便溯至今岁年初，圆明园水木明瑟间，得他将暗香簪于鬓边的一瞬】
师父既虔心向佛，我倒还未询过“法号”。
【循他前话接罢一茬，失仪也不过旋即之间，辄将容色渐敛，却难抵风动春朝】
想是那篇《圣人巡幸赋》颇得天子嘉许，是以增禄进爵，大人今次特来还愿？

【唐突之处，竟自称庙中的禅子，旋即改口之下已惹了来人几分笑话。我许久未见这般明朗的笑意，似风吹荷，若鱼跃泉，澄澈，但只在倏忽之间，却已有挥之不去的印象。】
想做佛中弟子，只是妄念太多，只怕寻不见山门。
【相较之于禁中，此处已大为放松，也不拘着，我倒是十分好奇，她竟能随意出入宫禁。】
还愿倒是不假，只是不是得了天子嘉许，而是成了天子门生。
【按下心中喜悦，通了名姓，素知我族京中大族，簪缨诗书之家也是称的上。春风卷入宝刹，惹弄青烟，垂杨细叶似剪，迎袖相揖，答道。】
睢阳，穆为巘，叠石之巘。

大人笃崇缘法，遇佛受记是因果。既已应制登科，当辅弼之任、造福于民也是因果。
【去岁开科取士，赴京赶考者众，甫自他口中闻听一句天子门生概不足奇。却在睢阳穆氏过耳时一怔，殊为不可思议道】
原是穆家哥哥！
【睢阳穆氏小少爷连中三元，已为坊间朱阙尽人皆知事。然自降诞以来，从未随额娘归访母家，只每岁逢年节，多见六舅送节礼至肃府，每每留伫也不过半盏茶时分。闻悉彼日于九州清晏，论及与喀尔喀汗王约和亲事，众臣或别为两派，无非砉然游刃于孝明与宣康之间，独今科文魁犯颜极谏，纵这严词力阻有如石沉瀚海，迄今仍引我触绪感怀】
【不由暗嗟前次浅拙，未能辨清眼前人】
昔时随扈“赏遍圆中景”以前，巘哥哥原早已“看尽长安花”了。
【俄有风来，庙庭之上青烟显晦。闲叙间相与并至寺后，闻过钟磬音、诵经声，再行数十步，便至曲径通幽】
四年前，我将嗷呜寄养在穆府九舅处，现下那小狼可长大了么？

【第一眼便向发髻处看去，不期能在此遇见，原以为只此一面，便将此物，束之高阁。】
那日一别，却也是因缘巧合，便在不经意处寻见了，仍在想着恐日后见不得，但总期许仍能会面，许是菩萨护持，竟也能复又遇见。若是有幸，可来穆府一取。
【佛门本清净之地，远离信众，则更为清幽。间或鸟鸣山涧，抑或躞蹀攀援，山石崎岖之处，又有豁然开朗的大观。我原先留意，此处并非山门所作，只将龙潜之所，略加修葺，便已成大圆宝镜。】
【只是他这一声巘哥哥叫的却也心中糊涂。忙问道。】
狼？你怎知道有狼？那可是我的玩伴。莫不是，你是……

【犹忆与他匆遽别后，于群芳宴上掣取花签，彼时他兴起以红梅为簪，不意这阴错阳差的妙举从权，却正与当日所献白纻舞所着苎萝云衫相衬得宜，也拟作红梅覆雪、香度瑶阙，观来更胜于海棠步摇】
【自阿玛晏驾，元年进授荣衔、三年逢遇新知、四年照青归牧……纵观昔岁得失之变，无不是逆来顺受地仰承天意。那步摇仍是要取，是为妥善归藏萨音无二心意，亦是为头一遭再无须倚赖谁人成全，便可令所冀得偿、再会有望】
【故地风物嘉茂，却殆非昔时飞阁闳侈，取之以含虚皎镜、壁宇庄严。舒徐移步其间】我不但晓得有狼，还知它原为建昌九年木兰秋狝时，长兄自木兰围场逮回来的！
【垂首稍顿，彼此心照不宣地隐去后话】那之后，便豢养在九舅舅处了。

【笑予一时蠢笨，竟不识得元皇|帝之后胤，遂又叹一句缘浅，毕竟攀龙附凤之事，只在少数，况西郊一宴，恐圣心已失，虽有梅瓶相赐，饶是青花作底，逃不过枯树栖鸟，想来，枯树之上，彼时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之境，思及昏鸦聒噪，如此一来，圣人这是嫌我多嘴了。这样一想，毕竟作了一场痴人大梦，争教人欢喜煞也忧愁煞，欢喜的是我能知晓她是何人，愁的是一如佛法虚无，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那看来是我后来者居上了。不曾想这里还有一个正主。
【一时钟鼓并作，梵天传音，经乐之声，大为震动，回首但见佛陀菩萨，拈花作笑，大阿罗汉，怒目圆睁。直直在与先前的镜花水月相抗，要跳出这泥塑金身，来向我弘法。燃香顶首。又言。】
若是公主得闲，不如择个日子，去穆府看看。

【纵他多有谦抑，犹不敢自居正主。昔年敖登将嗷呜自木兰围场带回时，尚且是团团的一小只狼崽，尔后经他悉心驯养，至正观元年渐已长成，个头与胡同儿里的寻常家犬无异，更殊无凶横犷戾之狼性】
我不过幼时常去探望，近几年总不及你伴它多些。
【代往龙兴寺进香乃是彼年阿玛所嘱，此外倘还有余愿未竟，便是来日出降后可将嗷呜接至公主府。见他待那小狼情厚，一时又不忍贸然再提。俄有钟鼓声绵亘，虔诵经语之音充耳。颔首道】
只是我已有几载不曾登门，不知到时巘哥哥可愿与我做向导？

那是自然。
【若论山门景致，恐不及灵隐净慈之禅意，龙兴之地，便是古刹也算不得，但是威严庄重，却要堪比琉璃宝地，佛子故土。听得出来，诵经之声，乃是伽蓝赞，为众佛弟子一日课业之末。行去空相，已出净土。】
若公主能驾幸穆府，自当原为。天色迫晚，公主当早些回禁中，以免落钥。
【时日薄西山，金轮之光并不刺眼。她登辇而去，侍立道旁，恭敬如斯。临了离去，再观须弥宝像，心里丛生无限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