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扬了一宿的玉沙，起早往牗外一觑，四所积雪盈尺，天降了一个任猢狲们耍闹的福地。我惯是当仁不让，一下就没了正形，光脚丫子拖踩着皂靴，吧嗒吧嗒拔腿就跑，急着欲往封霜的白皑中撒泼】
【程翌初来得忒没眼力劲儿，偏捡着我好兴致时，兜头浇了罐凉水，好端端的上坤宁干甚么去呀。被玩心闹得心里直痒，更小霸王滑头惯了，哪肯应承，愣臊着他恁久没搭理】
【不意人老谋深算，倏地教人一把扛了起来，一瞧这架势，当即不乐意了，不安分地踢踏着腿，恨不能一骨碌滚鞍下马】我不要上坤宁宫，我就要在这玩儿！你快放我下来！
【饶是一嗓子嚷得震天响，周遭人亦充耳不闻，生教人擎举着，扭送至了坤宁宫。迨两脚掌一沾地，足下明净鞋履，竟连丁点儿雪絮都没沾染，立就扫没了泰半兴致。整张臭脸一耷拉，脾气劲儿便蹿上头来，气鼓鼓地嘟起腮边，两肘子捅在臂弯里】
【生人勿近般得撂腚坐于阶前，瘪嘴哼了声】我生大气了！我不要进去！

【于牖下静坐览阅，雪指捻过缃册一叶，倏掀鸦睫觑定了西洋鼓钟曲针落处，漫不经心地问】两刻也不短了，程翌初仍未折返么？
【须臾殿外喧嚷愈近，朗声于谧然雪霏之中格外清明，原委尚未得彰，稚子不惬意的心绪，却俨然可自迢递的片语尾音中窥明。似黛的远山微蹙，目风掠过金镂空熏炉徐吐的宝篆瑞烟，偏颐渡向窓纱外】
【是时青女于座前伏跪，莹潔的蝤蛴领垂着】“阿哥不知缘何置气，眼下称是…不愿进来呢。”
【春纤蹇滞于缃素页间，神容一凝，目泓微澹】晚些教他皇父知晓了，成何体面。前几日才训过，如今又浑忘了。【一顿】天寒地冻的，不愿进来便在外头待着，左右是自己受罪。
【虽利辞置言，壑间仍是向膝下幼子掬怀凯风慈蔼。任英台取了珐琅铜鎏袖炉予他，待再过寸晷，料想着稚子的怄气应得弛缓，才由辅秦支着朝外去，毡帷一褰，履顿于槛前】
【目光逡去，渡过程翌初伏低的红缨帽，至阶前独坐的小身板。明知仍问】何故置这样大的气。【念着其已禁受飔寒的苦，刻下声线温煦许多】觉冷了不曾？过来。

【畴昔教人纵溺惯了，举凡一耍小性儿，立就一蜂窝的人撺哄着来劝，屡试不爽。而今仗着这份宽纵，成心抬出这无赖阵仗，是擎等人来哄逗，哪料程翌初拙笨极了，脑瓜子忒不上道，竟一状诉到了额娘那儿。这厢告便告罢，岂料额娘亦不来劝，徒惹了个没脸】
【槅门阖得并不牢靠，是以朔风一渡，暖阁里掺带着几分愠色的话，便裹挟着凉意漏进耳廓，闻听这招不顶用，气得一扬头，险就两三步蹿进去。可架势既已摆足了，正逢下不来台，哪肯自扇巴掌，只好憋着股劲儿稳坐不动，小山似的眉峰拧地愈见皱巴】
【这般被晾在殿外半晌，雪虐风饕已然消歇，砭骨的奇寒，却没留情面地吞噬着暖帽下的小脸，眉眼愈发铁青难看，连袖炉亦不肯接。许久，终闻得熟稔的音色，扬头便喊】皇额娘！
【及此一唤，骤然委屈翻涌肺腑，又怨她臊我好半天，怄了好大一口气，立就蜷着脊粱骨，故意似的往别处拱了几寸，头也不回】不去

【堂下英媛须眉多出自潜邸，惟佳珲于牧克登叙祧后降生，牒谱齿序居末，因而与畴昔向长子的训诲不同，则向来裕和弛宥，几个嫡亲的兄姊，亦酬之宽纵】
【知子莫若母，幼子翘首的清唤，及故作的违逆，皆分明昭示着不愉与委屈的心迹。指拢了拢鹤氅裘羽，一弯疏淡的黛痕颦起】
连额涅的话也讲不听了，嗯？又是谁惹你至此，竟当真是愠极了。【音轻滞，眸泓再睇向旁侧黄门，似询非询】程翌初？
【珠玉漫去别出弦音，是向眼下相持景况，予以纾缓的余地。话音才落，程翌初便顺势俯首称咎，笃言罪己】
【轻点雪颌，目色微盈，续道】既知有过，便也领了罚罢。大雪初霁，目见皆是积素，且将门前四尺积雪扫至一尺半，才准用膳。【一顿，偏靥向身侧】清苑，你遣人去看着。
【诚然，至于所谓“治罚”的实虚，原也并非紧要。徐挪绣履朝阶前几步，微俯身形向着稚子，耳廓下东珠镶金耳珰循而轻拂】
好了。庖厨温着你爱吃的胭脂鹅脯，叫她们取过来。

【堂下英媛须眉多出自潜邸，惟佳珲于牧克登叙祧后降生，牒谱齿序居末，因而与畴昔向长子的训诲不同，则向来裕和弛宥，几个嫡亲的兄姊，亦酬之宽纵】
【知子莫若母，幼子翘首的清唤，及故作的违逆，皆分明昭示着不愉与委屈的心迹。指拢了拢鹤氅裘羽，一弯疏淡的黛痕颦起】连额涅的话也讲不听了，嗯？又是谁惹你至此，竟当真是愠极了。【音轻滞，眸泓再睇向旁侧黄门，似询非询】程翌初？
【珠玉漫去别出弦音，是向眼下相持景况，予以纾缓的余地。话音才落，程翌初便顺势俯首称咎，笃言罪己】
【轻点雪颌，目色微盈，续道】既知有过，便也领了罚罢。大雪初霁，目见皆是积素，且将门前四尺积雪扫至一尺半，才准用膳。【一顿，偏靥向身侧】清苑，你遣人去看着。
【诚然，至于所谓“治罚”的实虚，原也并非紧要。徐挪绣履朝阶前几步，微俯身形向着稚子，耳廓下东珠镶金耳珰循而轻拂】好了。庖厨温着你爱吃的胭脂鹅脯，叫她们取过来。

才不是！
【迨软下音调的求端讯末听来时，气性儿犹未晏平，只闻她一股脑归咎于程翌初，遽尔忿忿一扬头，奶声奶气张嘴便驳，】是因为，那个——
【后话却于嘴边一转圜，生硬地卡了个壳。一时犯了难，吭哧瘪肚憋不上来词儿，又不好承认心里挤得坏水儿，只略略一顿，忙就哼得一声，将话噎回了肺腑，伪作无事人一般。还欲得寸进尺，耳闻着已见温存的调儿，仍如泰山岿然，分毫舍不得挪脚
【直至捅在臂弯里的两肘子，续不续被人扒拉了两下，才于三翻四次的哄劝下，终是肯挪尊步，耷拉着脑袋起身，瞧也不瞧她，闷头径往殿里走】额娘适才不肯搭理我，还成心让我在外头冻着呢，我虽隔着一道门，可一字一句全都听见了，且听得真真切切的！
【腮边鼓得更甚，惦着惯爱的鹅脯，只嘟囔了句】额娘不疼我了

【挺着蒜苗儿的身量，大气儿也不喘得往里踱，似衔冤负屈般得走得极快，愣将一众人甩在了后头。及至挪到了案几前，不消多赘，一屁股墩便稳坐于凳上，先自将额上的暖帽一拽，可怜见得掂在手里，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帽檐，撇着嘴，又是半晌闷声不言】
【这，是委屈大发了】
【奈何犟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偏就还惯着自个儿的嘴，俟汤锣内蒸熟的盐腌脯一上桌，立就两眼放光，小霸王似的抻臂一圈，便将那道胭脂鹅脯，齐齐整整拢到了身前儿来。一筷子戳进腌红的杏花鹅，嗷呜咬得极香，连气儿也顾不得生】
【只这头一口还没咽下，耳廓的话便先惹来一愣，迟钝地嚼了两嚼，其后便心虚地抿了抿唇，睁着心知肚明的眼，滴溜溜地朝她望去】我，应承过，什么......

【奚鬟奉着赭赤色漆盒雁行而入，鹅脯则齐整地置排于缠枝花卉纹盘间。小儿诚是纯粹心性，眼见心仪珍馐，刻下便只消顾着大快朵颐，教方才的屈诉几近销于云堑】
【这厢徐缓递了问，于旁侧黄花梨绣杌落座。待其自埋头佳馔间分来心神，应答滞顿而虚怯，雪指抚平绫绸裙袂波皱，眸睇向稚子望来黠灵的眼】
是么，当真不曾记着了？
【兰荑支向颐侧，欲循循诲诱而佯作慨喟】既然如此，先前所提的雪仗、冰嬉，额涅仿佛也不曾应承过。至于开春后的空竹、蹴鞠呢——【尾音倏顿，明眸蓄笑】竟也似从未听闻的。

......
【珍馐胪列在前，周遭香苦酸醇四溢，却因时下她佯装的遗忘，半口也吃不进了，我固然长于耍蛮撒泼，却也于经年的母子博弈里，早早教人拿捏住了软肋。这会儿被人揪了小辫子，没底气地生出几分怯懦来，甫才递到嘴边的小块肉，便循沿这嘴角一顺溜，立就滑脱汤匙】
【怀指吮筷，讪讪地咬着唇瓣，不知所言】额娘——
【我应承过什么，大抵是再不歪缠厮闹，可举凡性子一上来，哪还顾忌许多。肚里打稿千万重，终是没忍住缴械投降，不大服气地罢了手，闷头觑着皂靴，崴着脚脖子两腿蹭了蹭，一昧抠着手指头，挺没出息地道出声若蚊蝇的一句】
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您别同皇父讲......

【捭阖博弈，仅须忖虑着伏兴而权宜，两军对垒峙下，彼此便也只顾着朝胜局凝意，毫不容情。而至于母子相为燕处，虽也时须用智而谋，但慈膝舐犊之情，并不肯只囿于输赢衰盛的窠臼，更是向着东风溥化、画荻教子的远意】
【是以眼下无论不厌其烦的告诫，或是用退为进的哄劝，皆不过是蒙以养正的径策】
【话音才毕，壑间已有预见，闻一声“额娘”拂过耳畔，也先故作心裁已定般地垂下羽睫，似并不著意于稚子如何作想。俟小儿呢喃言称知错，才肯再递去目风】
真知错了？【于这“无理”的央求，顿虑须臾，似几番斟酌才应】…好罢。
【著女宦新取了羹匙，春纤覆向其肩胛，嘱道】便答应你，这回不提。但若往后再错，额涅也不愿帮你了。【叙谈不提】

【我本桀骜少年臣】
咸庆帝裔，嫡次子效寅，满名达山，系中宫皇后岳佳氏所出。三年正月诞于坤宁宫，入玉牒，添序齿，辟居四所达道轩，上有长兄秦风，姐宋致、宋瀛。季子年幼，常得眷倚宽纵，每每弄巧呈乖，最喜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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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加“固山贝子”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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