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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絮语止于月没参横，与溪生同路归宫。她与应青于角楼之上的几番意在言外，不难凭断出今夕四人之会，非是两两闲情偶得的巧逢，早在她于宴上将话头引至角楼时便已有肇端。此番精意所指，概是为着裨补半月前的一桩憾事】
【秋风未劲，难得仲秋佳节延了宵禁，因也似是闲闲漫步，并行走过一段，垂眼道】今日……
【实则自那天后，几番萦回忖量时，也觉心有赧愧。此后或于御园中遥遥见得哈宜呼，每每不俟近前，便见人已倏忽偏回了目光，或亟亟扭身折返，或疾步朝岔道而行。便知她仍为前事耿耿牵怀】
【自元年与溪生相交，因年岁长过几载，屡是我引她即事明理、絮语解疑。不意尚有仰赖她为我释围的一日，所幸不曾辜负此约】
难为你与应青的用心了。

【有赖蟾宫仙子相助，月凝云边、星斗高悬，光辉照映着这座古城，更得以使四人共赏一场十五圆月。二人将心事诉诸开来，总好过带着疚意不安、难能相见。虽是咫尺共婵娟，初愿却也一如东坡诗中所云的“但愿人长久”】
【约莫时辰傍临宵禁，四人不约而同地收兴致、下高台，月色尽数散落身后。如来时般分了岔路，应青与哈宜呼同路离去，我伴着鸾姊一道返宫。长裙随夜风扬，藕臂背于身后，柔荑交握，垂着眸子只看着铺砌成小径的青石板，前半程是二人的半响缄默】
【倏忽闻鸾姊玉口甫开，目光转向人】嗯？
【实则大抵可揣度出她欲出却未出之言。只缘从前不论是诠读课业，还是踏青游耍，皆倚仗有鸾姊在身旁。今能对她有所益，业如自己办成一件引以为傲之事。轻舒一口气，笑道】
姊姊何须与我客气！【转念道】鸾姊不怨溪生瞒着姊姊就好！

【前有与溪生一见如故的嘉谊，后衔以应青祭节送灯之敏思。数度投桃报李的往来间，已非初入紫阙时的闲默寡言，此后每每应人邀约不忍推却，近年来去重华宫的次数也多些。素日待溪生尤为信任，忖觉此事之过在我，再回叙也不过徒增腆愧，故也不曾与她倾怀】
【月上中天，更漏声远，神鸦倦栖于巢，几点星子遥挂穹汉。聆人所应，垂首睇向足下的鹅卵石子】此事原是我不好，哈宜呼还小，平白教她受了这样大的抑屈。
【万春亭既过，另僻通往寿康的幽径而行，竹里风生，宫灯晃曳，更衬得前路修远无尽处】
若非你与应青，我倒当真不知如何消解此结，重华宫也是不好再去了。

【彼年于四所，同哈宜呼、应青相邻而居，长相往来，就此结下深厚情谊；与鸾姊相识更是天缘凑巧，深悉四人交谊的来之不易。今得以借仲秋观月消解二人龃龉，方不枉此行此意】
即已与哈宜呼诉说开来，前事便一笔勾销了。【笑盈盈地问人】日后也可常在重华中见到姊姊了！
【唇畔噙笑，是因胸中挂怀之事得解而喜，却并未纾散心头郁结。只缘四人共话时，不慎触及姊妹三人各自的伤心之事。此刻愈发能够体会初相识时提及兄长后人黯淡下来的眸光，蕴着几多天人永隔的悲殇。而哈宜呼罹患眼疾弗可共赏满月、应青又因星宿神说难得皇玛姆慈心相顾】
【晚间风露，独此清凉。同行时步伐紧密，顷刻抬眸便一见慈极大殿在前。慨道】若非应青坦言，溪生尚且不知应青难得皇玛姆照拂，缘是自天象异说来的……

【漏夜较之清昼，每每更易触人绮怀。平日里囿于宵禁，难有如今夕般踏月归来之机。与溪生自小径并行而出，复行几步便是慈宁门，清溶月色朗照前路，借着这零星却又亘古不散的虚静，敞怀与她剖释】
此前觉她稚昧，容妆钗环皆要务求仿效，偏我惯了一身孑然，反倒对这骤来的殷勤极不受用。
【语罢又徐徐摇首，自嘲似的一哂】后仔细想来，也不过是素日雅慕的缘故。哈宜呼这性子分明讨喜得很，倒是我如此度人，又何尝不是小人之心了。
【同为天家琼枝，额尔赫于一众皇胤中，久揽慈宁无二的关意拂照，应青却囿于天象之说，生来不得皇玛嬷青眼。而溪生幼获天子殊宠，得许自由出入养心殿之隆恩，额尔赫虽承居慈宁，却是数月未见堪得皇叔一次专意探看】
【由是又作一叹】今日方知哈宜呼生有雀蒙之症，若非应青适时告与，你我恐还不知，一径引她赏月观星呢。

【玉盘清辉，将二人身影拉长，映于石路间。步履向前，踢顽着零散而落的鹅卵石子，打在地上哒哒作响。闻人自责之语，出言相慰疏解】鸾姊不必自责。思来想去，一众兄姊中，还乃鸾姊见广识丰。我们坊间风物见得少，自是愿多向鸾姊讨教。哈宜呼爽朗，贯不是藏掖之人，而鸾姊与她性不相近，难能体味也并不稀奇，亦非有意引哈宜呼难过。
【斜月静婵娟，二人徘徊本无事，接近慈宁殿后才谈及上位与帝胤些许事。鸾姊幼失亲故庇佑、应青难博慈壶欢心、哈宜呼亦生有雀目之症。心有忖量，此刻只觉唯我长成至今已可算作平生最为完满 —— 安享椿萱在侧已乃无上福份、遑论我又独获皇恩殊宠】
是呀，应青确是极为体贴的。可想来……应青应是羡慕极了式殷姐姐，能得皇玛姆时时照拂。【一时话涉长姊，忽而如忆起席间未尝得见长姊身影，才道】今日筵上，好似未瞧见式殷姐姐？

是么，我倒不曾留意。
【宴上语笑喧哗、银烛晖煜，与此前每一场年节宫宴皆无异。后有角楼吟风赏月，更将本就稀薄的忆识搅攘殆尽。至于哪一位嫔御率先把酒祝颂、哪一位皇胤又缺了今日绮席，而今遐思回虑，确已记得不大清明了】只是你提到额尔赫，教我想起了另一桩事。
【今夕宝蟾光满，额尔赫所牵念之人，或可于宫宴上与她遥遥对望一眼。然而此后又要各归阆苑，确是相见争如不见】
还是几月前，我于绛雪轩偶逢皇叔，与他闲叙了几句，不知怎的提及额尔赫……那会儿我思量着，万春亭献茶事已过一载有余，皇叔便是有气，应也消了泰半，便顺势央他去了那条不允探视的禁令。
【此后虚神静思，皇叔不容分说之独断，又许是另有远意。天下岂会有不疼惜子女的父亲，不过寄望愈深，失望愈深】皇叔虽不曾恼我，却也未有允准，反以我同额尔赫相较，更觉她识浅，只知一味忧戚。事出至今，每每想起都令我很是不安。

【若非此前与长姊巧会畅音阁前、记忆犹深，想来今日欢阑琼宴也不会多留意她身在何处；此刻不临慈阙而立，更不会提涉其人】
哦？鸾姊说的甚么事？
【深矅再度由慈极大殿转向人，细谛听人道来，说的是她吁请父亲免去禁探的旨意，还教父亲严声辞下。支吾半响，不知如何作答。得姓觉罗的玉叶琼枝，却不想仍有艰辛做就。人之情感本难相互通，更难参个中悲辛滋味】
父亲待女情深无隐，不允探视，大抵……是别有用意吧。皇阿玛为汗父、亦乃大清明上，圣意如何是我与姊姊能揣度？
【茫然抚欢，柔肠终不能平，续语相慰道】此番姊姊冰心存好意，想来父亲明鉴，定不会迁怒于你。

【应青与哈宜呼皆是天家娇女，纵使来路四平八稳，也难免存有意难平之时。而我之怅怀处，莫过于意欲解囊相助而未竟，反使额尔赫平白受我牵累。皇叔念及与皇考深谊，未有迁罪于我，额尔赫倘知原委，忖来也不会恼我。愈是这无人怨咎的无心之失，才愈使我经久难能释怀】
皆怪天公作弄，分明额尔赫与应青皆怀善意，生来所经诸事，却总是不得圆满。
【一晌吁嗟，也随溪生举目瞩望，慈宁金匾巍然高悬于顶，长夜以孤清的底子相衬，较之清昼里的流光熠熠，更添几分幽韵沉抑】也罢……往后时日还长，或可在别处襄助额尔赫，再弥这昔日无心之憾。

【驻留几许后再复启步，行过草际梧桐、高斋红墙。本是经年才见的无上满月，却沾染些许人间愁浓。云阶月地，深闱关锁千重。即便我解数尽使，纾解鸾姊心中疚意，再想宣康与父亲不相逢之离情、满腹又盈难穷别恨。伤怀所致，遂有感喟】
只乞天公有心，将塞翁失马，改作来日之非福，报予应青与长姊罢
【览茫茫星月，云深万壑。“圆满”一辞于胸中反复回味，蓦地心残。人向来一片冰心，却也身世几经蹁跹。不得圆满如何又说的不是她？相伴走过缭墙重院，待永寿高匾映入眼帘，才知已至归处】
鸾姊，永寿宫到了。【拾台前玉阶而上，与人挥臂告别，目送人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