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和几个叔叔伯伯请了三四个先生轮番在族中的私塾里讲学，遇见那些个只会掉书袋的，自个儿是连半刻也呆不住的。这一日那位先生又念得我头昏脑涨，便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儿溜了出去。琢磨了白天也没想好去哪儿，便想着去湖广会馆找武生学刷把式。好在掌柜的不在前厅，探头探脑溜进了戏台子，却瞧见几个小厮。】
：谁要是敢告诉我阿玛，看我回头要你们好看！
【跟着翻了几个跟斗，觉着好玩，索性今儿个没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便想着到台上玩一玩，刚从出将探出头去，却见台下坐着一人，又立马缩了回去。】

（喜姐儿约我至此，美其名曰——我甚至忘了她费尽心思才拈出的那个厉害由头，只知今儿个被放了鸽子，真真切切、彻彻底底。）
（可是，千辛万苦出府一遭，却叫我扭头折转，自然又是不肯的。一楼二楼的戏台，皆嫌尖声聒噪，遂往哪儿摸了书卷一册，眯眸半倚在竹榻子上，于当院晒起太阳——年岁已高，须臾便已打起盹来，遽闻得聒噪声起，一抬眼皮子，斥道）
站住，哪儿来的毛头小子？

【方才那一下儿又没瞧真切，还以为是哪位婶子在外头歇息，顺着门缝儿望出去，却也不是家里的人。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去。后院儿既有人占了去，掉头便想走了。却听见外头问我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索性推了门出去，银蜡枪击在门上哐啷啷一声响，倒真有点儿将军登场的意思。这后院儿虽不是什么禁地，但平时却也少有人来。她不来听戏也不去喝茶，怎么一个人歇在这儿？我这个做少东家的，合该好好问问她。】
：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儿躺着？

（雪掌撑着扶手，迷迷瞪瞪直起身来。但见赤乌遍洒金丝，当院中、碧荫下，交织着大大小小圆滚的光斑。总有一束恰到好处地打在了眼睑之上，惹人亟亟拿书来挡。少倾，才算清明几分，没好气地呛他）
好凶的娃娃。怎么，我不能在这儿躺着？
（不比前头喧闹，后院这小台袭风聆雨，除却僻静倒也不剩什么了。）
元穹之下、金钲高悬，你未免也管得忒宽了些

【许是方才推门这一下太响，闹得里头的小厮跑出来问。冲他们挥挥手，示意无妨，又趁势抓了一个，问他认不认识院儿里头的那个人。】
：谁啊？
【瞧见他也摇头说不认识，自个儿便更好奇了。遣走小厮之前不忘了嘱咐他别说今儿个见过我。回头瞧那人模样，想是比我阿玛还要大上不少，这一身儿打扮应该也是哪个府上的奶奶，无缘故的如何一个人跑到这后院儿躺着了。】
：倒也不是，外头戏台子的戏不听，也不在前头喝茶。若说想睡觉，合该回您府上水，却缘何偏偏占了这一块地界儿？

【方才胡乱套着一件戏服，尚未束缚，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索性撩起前摆提在手中，大步走至她跟前儿。在近处一看，她似乎比自个儿想的还更老一些。她是长辈，自个儿指着鼻子问她也于理不合。待会儿要是闹起来，她吵嚷着见掌柜，我今儿个逃学来顽的事儿不就漏了馅儿？】
：若是等人，前面茶楼不是更好？自个儿卧在后院儿这儿，对方来了，怕也是寻您不到。
【一抬手才想起来还提着一杆银蜡枪，随手倒插在花坛里。耍把式用的，枪杆是韧的，手一松，便丁丁地响。】
：若嫌吵闹，给您安排个雅间儿便是了。

不错，前头太吵了，雅间……这不又得麻烦人。
（麻烦何人，总归不该是他。食指遥遥一点，听这差使来、差使去的话语，想他十有八九得是个小东家了。再端详这松松垮垮戏服一件——敢情并非懵懂戏子，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霸王。）
你又是从哪儿来？我看……（远有书声琅琅，和风而来，乌珠一转，戏谑道）你是逃学了吧？
（有意思，自家院里做着挨板子的逍遥事儿，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湖广会馆是我们家的生意，我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方才从戏台子后头出来的时候却不曾料到有这一出儿。听她说道“逃学”二字，虽然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仍装着风平浪静。原本还想和她掰扯掰扯来着，这会儿却萌生了离去之意，到底是心虚。】
：您若是要继续在这儿等人，叫下人伺候了茶水便是了。
【这把式也练不成了，细一琢磨这会儿也该是放学的时辰了，总得和他们混在一块儿回家才不至于让阿玛起了疑心才是。出来大半天，什么也没做成，好不恼人。胡乱吩咐了小厮，拔了银蜡枪，便径自走了，不再去理院儿里头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