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同索伦图的话言犹在耳，没过几日，传来的竟是哥哥自戕于任上的消息。任是我心里再埋怨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个结果。）
（卧床已有三日，除去有时索伦图保晖来强看着我吃两个东西，再滴水未进。双眼发直也不知瞅向何处，耳畔只有西洋钟摆荡过的噪声。平生四十载，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了无生趣，度日如年。）

（示意左右皆不需在侧伺候，亦嘱李贵替自己将帛典厚仪备好，毋顾别睐，待日定亲自登门。此时单手端了碗清粥，掌大碗小，更显生拙，却清楚记得往昔别人照慰自己时总是要将羹匙在其中搅一搅，再送至嘴边吹上一吹，好似那样而来的粥才来的更为滋身一般）
喝点粥，我吹好了，已经不——
（顺势吹了吹而搭在嘴边，却发觉粥已凉的澈透，哪还有半丝温热。恍然又回甫一进院时，白瓷碗里托着一甃热烫，一双腿却如灌铜铸铅，不过几步就已无力再前，扑跌得假山下一磐橫石，久久失神枯坐，无关乎夕色已至，金乌垂落。）
（所幸，寒鸦凄切，一声长拖拖的喑哑如大梦初醒，再一抹眼下颏边，湿漉已渐干涸，轻触刺痛一片。思及此，面却无疏色，亦不让福晋晋察觉，只顿了顿）
方才保晖送来的，过一会我吩咐人换上一碗。

（不置可否将碗置了桌上，动作并不轻巧，在极为谧净的一隅里发出了刺耳的响）
胡言乱语！畏罪自戕四字又是谁告诉你的？畏的是何罪？犯的是何人！若你真如此滴水不漏行事小心，便就不应出此僭越的话，你们赫舍里家，总是如此，事事桩桩小事上忖度有量，可真遇大事非时便就——
（几乎是撂碗的同时，一并撂下的还有本就沉肃的神色，目珠逡扫过她，眼带鸷厉，似乎与方才虽带疲色可仍充怜惜之意的自己骤换一人般，未将话再往下说，只顿了顿后微偏过首，覷狭了眼望向那半虚掩的窗）
辅衡是暴毙。
（徐徐侧过头看向她，神色一已如常，只眼中含了难以名状的疲色怠倦。笃定与她撂下此言，指腹亦轻砺过她的细腻掌背）
这是脸面，赫舍里家要，我那侄儿要，天下亦要。

那么大声做什么，吓都叫你吓死了。
（屋中肃静几日，却是叫他这一撂一喝，添了几分生气。耷拉着脑袋将他的话仔细揣摩一番，终是又长叹一声。好似平日同他拌嘴时，总说不过他，便只好拿出些撒泼打赖的本事来。按下道理不表，尽说些气性话，等他返回头再来哄我。）
我这不是关起门来同你说么？你看——其实不用看你也知道，这便就是天家父子兄弟。先君臣，后亲眷。什么侄儿不侄儿的，手足尚且如此，你再摆这老皇叔的架子，改明儿啊连你也一并收拾。
（嘴上说着他，却又往床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你上来陪我躺躺，难受。晖儿在外头做什么呢？别叫他支在这儿了，有你陪我就成了。让他去帮小喜儿和文文收拾收拾，早点儿送回家去，别叫家里人惦记。

女人家，逞口舌之能，嘴间之快，门外垂立之影尚在，岂又是能任意言语时？待到真惹是非，撒泼耍痴之态谁会顾看！
（若放素时，自然嗤声以对不做多言，可正是鹤唳风疾之时，她一番无心之言反成了惹人惴惴且又不可抑控的凶险。眉头再未展，却又半撇身子择了舒坦的歪在炕上）
我都能想到，到时候你回了门子，当着你那一家弟妹妯娌连带一群沾亲带故的哭哭啼啼，顺口不一定就说了什么让人留意的，你当一个姓从一个门走便是一条心？几十颗心搁在几十个腔子里，谁掐算的准谁？
（半閤眼，闻她后言掀了掀眼皮，眉心的川字又重几分，颇带几分不耐道）
怎么又老调重提，唱这陈芝麻烂谷？我说了，我文儿既是回门，便就吃享我的俸禄，我养的起她和小喜儿，至于她敕得福晋头衔下的几个子儿，便就留在夫家。你让她这时候回去做什么？一起担惊受怕还是指望她操持白事？

（若不是事涉自家兄弟，谁乐意听他讲这些前朝的分斤掰两。原就心里憋屈，再叫他说两句更是添堵。嘴里嘀嘀咕咕，似是说给他听，更似是念叨给自己安心。）
小宜依制入葬，识虚也得封，还有几位子侄也在任上。更何况，就算是看在玛法鞠躬尽瘁的份上，照我看，万岁也未必真会苛待赫舍里。只是这京中诸人，你也是知道，惯是捧高踩低的。若是这时候，从咱们家就先将闺女接了回来，该叫人怎么看咱们、又怎么看赫舍里呀。
（侧头见人卧了上来，却又是那副半死不拉活的神情，万不肯再轻易放过他。扯着袖子直叫他快抬眼）你快同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置气，还是真不打算让她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