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里灯黯，云掩银辉亦是暗的。流萤聚散如星河，拖拽亮绿的光尾，穿过枝梢与指尖，我拉着沈山月，赴一场灿烂的约。）
“你说，它们都是怎么来的呢？是天上来的吗？”

夏虫藏在苇丛里，沉默过一季冬雪，悠悠转醒。萤火点过小潭，忽闪忽闪地，倒映在水里，像星星的眼睛。我捞不着潭水里的星月，只握住了一只落水的小虫儿。
“不是呀，它们生在近水的丛苇里，睡了一旬，然后被蝉叫醒啦。”

（夏虫如蝉蛩类，昼夜不歇鸣示万物，是无尽的生之息。尽管我不喜欢，甚至有些厌烦那样的吵。于是眼前安静点萤更生好感，它粉饰夜空，掠树生花，若是有足够力气飞至月旁，可作熠熠添作列宿。）
“那夏去秋来时，它们也随蝉离去吗？”

我独自涉水，裙摆在岸边的浅洼里沾湿，拨开茂盛的苇叶，萤火聚而又散。我透过澄澈的水面，看见粼粼的月光游曳在水底，银白的鱼鳞上嵌着月色的碎片。
“会的呀，人们都说，蜉蝣夏虫，只有一朝夕的生命。所以拼命地发光，否则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来过这世间呢。”

（拨开芦苇苍苍，望她涉水捞月。经新雨敲打过的叶絮混着泥土沾上绣鞋，蹲下身来，伸指点水。水镜扰碎，光影摇乱。）
“我能见到它们，它们能见到我，真是太幸运啦。”
（有的萤火虫却等不到蝉叫，微弱在水边湿地，浑入尘土如星陨。）
“但宋宫之外的萤火虫，我就见不到了……”

清凉的潭水袭上的脚踝，夤梦里的仙子在引我追向柔波里的清光。但我不是鱼，能够恣意地在水中往来穿翕，镜中有另一个宋宫，鱼见我，如我见它。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认真地问她。
“宋宫外不仅有萤火虫，还有别的，比如……你见过雪山吗？”

（掬一捧水复让其落下，月光与萤火汇入细小水柱中流淌，我自以为抓住了，却流得匆匆。微不可察叹一声。）
“年岁更迭，待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不再是它们啦。”
（只遥望过远山青翠，或是云雾缭绕隐去山顶，我想雪山也是那样的光景吧。抬首望她。）
“未曾，哪里会有雪山呢？”

我出生的时候，月出于东山，溶溶月辉流转在皑白的山尖，但我名字赞颂的究竟是山，还是月呢，我不知道。阿娘告诉我，万物都不能永恒，那一夜的山月，已不是今天的山月。但我想说的是：
”可是，还会有新的萤火虫。你会见到比今夜更美的萤火。“
我朝她笑着，用指尖掠起一池水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书里是这么说的。“

（我点点头，要她一个约定。）
“那、你也要陪我一起看萤火。”
（万物静于一息，亦动于一息，与此时的世间告别又与下一瞬的世间相遇，凡生如此。尽欢此刻方不留遗憾。思绪是渺远的，随着无名风飘着荡着，像亲眼见到雪山，重雪覆山，似乎是锐利的。）
“听闻雪山之上有仙人居住，还有各样灵兽仙果，这样远，想来只有腾云驾雾可及。”

我伸出小指，跟她拉钩约定，好似这样做，就能得到永远有效的诺言。
“说好啦。”
微微后仰，掌心撑着粗粝的磐石，小腿在潭池间晃荡。幽绿的萤虫跳动着，蝉翅振动着，发出一声声绵长的鸣叫。
“那我就不知道啦，因为我没有见过。我时常想，如果有仙人的话，怎样才能见到他们呢？”

（水中一片叶舟兀自飘零，萤火虫打着圈儿又栖落其上，芥子舟之小，何时才能到达它想要去的地方呢。）
"仙凡有别，也许有缘之人才可与仙人相见。"
（只是因缘从何而来，我就不知道啦。）
"若是见到仙人，你要做什么呀？"

仙人居于九玄，非醴泉不饮，非琼浆不用，为何要来人间？而我又想，到底见惯了云雾遮眼的景象，也想来凡尘走一遭。
“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如果他通晓未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水中月影的让我搅碎了，石上摆着的小灯笼，光芒也渐渐阑珊。
“又或者，他能带我回到过去。”

（我仰头望月，想琼宫之上的仙人。他们一直在看着人间吗？又掬一捧水朝她泼去，挑黛眉，笑道。）
“我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
（未来与过去都是记忆中感知的片段，司命会将每个人的碎片都收集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