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丨柳泉居：http://tieba.baidu.com/p/4873606258
（建昌十四年腊月）
【瀛台讨来的那株绯扇，今岁长势极好，朱红瓣里泛着的桔黄，在眼帘中粲然至近十月才谢，我瞧来心里高兴，更于西院过了好些酒酽花浓的日子，就连十三年密匣封诏激荡起的不安，亦随之消弭不少——因我大抵意会了皇父弦外之音，晓悟了他对我觊觎神器的默许，闷怀顿释般得，颇觉慰藉】
【直至云贵总督迁调回京的信儿递来，将近年关的喜倏然一滞，不知作何感想。我诚然记得他御门为肃王涨得势，为嫡长撑得场面，但凡念着血脉亲缘，又如何不去介怀。一个年眼见过得寡淡无味，赶着岁除日前，命人去公主府递话】
【于这二人对坐的阒然中，咕噜噜一声儿斟满酒，笑着将蚁尊朝他一推，先开了口】
表兄回京近一个月了，也不见上我那儿坐坐，可见是不记挂我这弟弟。但，我惦记子慎啊，这不，只好亲自下帖，邀你这大忙人一聚了

【为天家做臣子，则是一旨调令可抚封疆，一旨调令可入枢府。我督云贵十年，久不问京畿事，唯前次御门问政剖白直言，今儿便得了郑王的帖，椒房贵戚，姻亲在衔，敢不赴约】
王爷毓德春华，哪能随意结交臣这样的“外臣”？
【窗外皑皑白雪，一片肃杀景象，倒令人有些怀念云南的四季如春。接下品樽，才烫好的同里红，捂在掌中暖着手，悠悠问道】这些年，王爷可好？福晋可好？

【来时天尚好，不多时便雪絮纷扬，牗光将雅间映得亮堂，亦好巧不巧映在他脸上。遂也就势蓄起淡淡的笑，一面听着打太极般的敷衍之词，一面就这么打量着他。颇想一眼望尽其心，但督抚地方十年的制台，心思怎会轻易教人勘破。耳闻这声不痛不痒的关切，轻飘飘开了口】
不大好。
【笑盈盈端详他片刻，才敛下探询的目光，伸手去探那壶酒。忽而腕间漏进一阵朔风，便于这裹挟至周身的寒凉里，漫不经心抖满一杯金波，不疾不徐地兜着弯子】
这些日子啊，我心里总琢磨着一桩事，是搜肠刮肚，百思不得其解。哎，记得昔年我初立朝堂时，表兄就已是抚镇一方的云贵总督了，想来眼光见识都无不在我之上，今儿借着这杯酒一叙，就盼表兄为我答个疑解个惑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我设得这席，原就不是为了家长里短。是以没待人应，已于稍稍的一顿后，径自说道】——我在想，究竟是我哪处做得不好，竟教我一向心慕笔追、奉为楷模的血脉亲缘，胳膊肘也开始朝外撇了？

【分明是局“鸿门宴”罢。眼前人已非昔日少不经事，初入庙堂的阿哥，我纵远隔天宪，也时能闻圣|上爱子，除却嫡长便是郑王，客情总归客情，是于今煊赫一时的权王前，那一丁半点的亲缘又算得了甚么】
王爷喊臣表兄，臣倒不敢应了。
【这京畿的地界，富贵繁嚣处，龙争虎斗门，无一有远效藩镇自在。所幸他话头也递的分明，垂首一笑，度樽前酒已温，将酒樽略托举向他】臣敬王爷一杯。
【不待他应，却自个儿先独下一局】王爷已贵固伦之尊，臣——才识鄙薄，无以为助，只怕还要拖累王爷。
【酒樽轻落在桌案，清波已尽，话亦剖白】臣太爷忠勇公在朝时，也当会如此。

才识鄙薄，无以为助
【把玩无厌地捏着一樽酒，将这托词于嘴中又念叨了一遭，只觉十足好笑，终是一口未尝地原封至于案几，显然不肯受这一敬，却仍递去尚算温煦的一问】不知表兄在肃王、或是睿王跟前儿，也是这般的说辞么？
【我亦曾渴盼，他能是我同谘合谋的近臣，以他之才佐以血脉之亲，我何惧无以成就中兴大业，但总事与心违，从不肯提携的老岳翁，再到归于他人帐下的赫舍里子慎，如出一辙】
【不必他答，已然邃晓个中答案，摇着头垂目一笑，讽刺极了。再抬眼望去时，已换以了一副淡漠与疏离】其实表兄大可不必抬出太爷来压我，他年岁大了，但凡有余力，朝中应非今日局面，便纵是舅舅，也一样，这一点我清楚得很。反倒是久居滇南的子慎你，父祖之心，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眉目间的蔼然渐敛，像覆上了牗外扑棱的冰霜，道出山路十八弯后的平铺直叙】我直说罢，你是从几时起，开始替他们谋事的，是云南赈灾，还是更早？

【温酒未过三旬，好似华雄已斩于马下。郑王如今之势不可小觑，业正因其在朝炙手可热的势盛，倘若圣|上有意嗣位，赫舍里自稳坐庙堂，若非如此呢？夺嫡之争，一子落错只会满盘皆输】
【饶是斟酒的手一顿，面上仍僵滞着未褪的笑意】王爷今儿是来问罪的。
【这一壶同里红虽是黍粟所酿，其味温平，下喉却与那烧刀子的灼烈无二】
王爷是赫舍里所出的阿哥，是赫舍里的女婿，臣的父祖皆已入王爷麾下，为王爷臂助。王爷席前——当真是少臣一人吗？
【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到底还是，道不同】诸葛兄弟分投三国时，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虽各为其主，但皆有所成。【又将酒烫好，先同他斟满一樽，推至人前】王爷不是真少臣一人不可。王爷是怨臣，选择了肃王和睿王。
【这一局独等他先饮，是以悬臂相待，嗟道】既然王爷直言，臣亦当不讳。臣只问王爷，于那大位，有几成胜算？

【这一席满盈窖香的饭局，终是于此缧绁未加的拷问下，成了啮檗吞针的寡味】
【诚知赘此一问，无异于临噎掘井、及溺呼船，早就于事无补，但我仍旧想问——缘何本该趋附于我的股肱，不是依违两可，便是反戈相向。我分明没做什么孽事】
【可答案，并未如期而至，只于这如堕冷窖的大惑不解中，心绪又低迷了几分。时下酒入喉中既无回甘，又同嚼蜡，更于他所谓的不讳之言下，懒了饫足的胃口。慢撑着眼，将此一席话听来，反是笑了】
皆有所成？【轻佻一嗤】且不论三国最终归晋，纵你便是孔明再世，魏蜀吴能够三分天下，怎么难道表兄以为，倘有他日，我与肃王亦可以比照曩昔，各据地堑天险，划江而治，成就一番你所谓的“皆有所成”么
【如此谬妄的乱语说来，连自己都发笑，待一樽酒已于面前添满，两指悠悠钳起，无有半分要饮的意思，只目不转睛地觑向杯心涟漪】
不错，我郑府的门楣之下，确然不缺你一人。可是子慎，你明知我与肃王早生抵牾，你明知我二人终有一日会站在壁垒的两侧，你更知道，刀锋之下没有两全，而我有多少想要。天下大道如许，什么路你走不得，你偏要搅这趟浑水，偏要挡我的道，替他人谋命。而今你却来问我几分胜算，表兄——
【拇指腹抵着杯底，略略一抬，适才斟满的酒，具随欹斜的盅滴嗒嗒洒了一桌，抬目平淡向他剜去】你安得什么心

【此一刻已令我不由怀疑，畴昔宁坐督于烟瘴地也不肯回京的本衷，便是不愿见今日之局。郑王左唤一声表兄，右引一门戚畹，如此对坐下，显成弩张之势】
【于此一连串质诘，只摇了摇头，笑叹着】王爷是天潢贵胄，天下万物，除那至尊之位，哪一件不是予取予求？将来无论何人登极，您依旧可保荣禄不衰，可臣——不能啊。
【目风落在渐向洒尽的酒樽，仿若我二人终将分崩摧离的耐心也由是挥竭】既然父祖已择定您为主，臣就必须要站在您的对立。
【既是可弃，便不足惜。垂首喟然一笑，却言辞坚厉】赫舍里，只能忠君。
【“砰”的一声，将酒樽重重搁在桌上，面复无虞神色，谈谈又道】否则这天底下最应该支持您，襄助您的那人——臣的九叔，您的岳丈，为何又选择壁上而观？

你说什么，无论何人登极，我依旧可保荣禄不衰？
【像听了一席谬悠野语，煞有介事地浄耳清垢，耻笑询他】是本王听岔了，还是这酒太烈表兄喝糊涂了，督抚地方十年的制台大人，竟能说出这荒唐的话来。也罢
【深谈至此，后话已不必再听，贯知辩白无力，况与扞格不通的硁硁愚人计较，絮叨再多冗词赘句，亦不过白磨嘴皮，百无一用。夸赞般得撑起个笑脸，顺势点了点头，而后磊磊落落撑着案几起身，负手俯瞰那畔人】
既说到这份儿上，我瞧这酒也是没甚么好喝的了，表兄既认定了肃睿二王，倒不必抬出些所谓忠君的冠冕话来，说到底，这不过是你推诿卸责、求全心安的说辞罢了，本王不是那金漆饭桶，你安得什么心，尚且瞧得清楚。但、
【一顿，郑重地眄视于他，道出与醽醁美酒不相称的最后一问】
子慎，你可要想好了
【截鹤续凫到底失其本性，只是我纵惜材，人若无心便同悬疣附赘，勉强不得。却仍提醒】出了这道门，就回头无岸了。你最好盼着你的好主子早日登上那大位，否则来日本王登极，我虽非什么睚眦必报的人，但因着你今儿这番话，纵你我是血脉亲缘，本王——亦不会有半点容情

【郑王邀我来吃酒，一杯酒才下肚，腹内尚空空，却已近散局。面向他嗤笑，仍不改颜色】
诶？难道微臣现投了王爷门下，他日王爷践了祚正了大宝，就可容微臣今日的“背主”之嫌了？
【酒气虽不烈性，却着实烧心，其中恐更多是话不投机的牵带】恐怕非也。
【因而一并起身对视，却又换作恭敬之状，揖礼道】王爷志存高远，臣且祝王爷——心想事成。他日銮殿黼座下，臣定随鹓班山呼万岁，为王爷贺。
【自斟满一樽，一饮为敬。后作礼罢，擦他身侧先行一步，潇洒离开】（bgm：头发甩甩，大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