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回扬州，竟已步入盛夏。葳蕤茂盛，日光如火，幸而还有微风少许，不至于过分炎热。她抱着从书院外面买的绿皮红壤西瓜，腆着脸从一众学子的眼皮底下溜过去，凭着还不错的方向感，寻到了那白夫子的小房间。
嘁，还记得先前同四哥哥说过，此生坚决不来南溪，可见亲情抵不过友谊。
里面似是有人声。她歪歪脑袋，轻飘飘地唤了一句，“有人吗？”

（南方溽热，我屋里早早湃上了冰盆，浣雪生在冬日，格外贪凉些，时时要去冰盆边上拿爪子淘水玩儿，每每溅得自己一身冰水。）
（担心它虽有皮毛作隔，但毕竟一冷一热，万一染上个猫风寒，可有的苦头吃，便伸手将正兴致勃勃淘水的胖猫捞回来，拿帕子细细擦干。）
（忽闻屋外人声，浣雪在我怀里扭来扭去的颇不安分，一时腾不开手起身，只好扬声回她。）
“快进来——屋里恰好支了冰盆，你若嫌天气热，把那西瓜搁在冰水里凉一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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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颇沉，慢吞吞地挪进去，倒是不客气地将它搁进了冰盆里。她本是偏寒畏凉的身性，南方湿热，一路却未曾生汗，只双颊泛红。待进门见了熟人，倒顷刻间被那只圆乎乎的猫儿吸引了视线，笑盈盈地将凑过去。
“唤作什么？这样可爱好动，竟未被这书院里死气沉沉的书卷同化，难得难得。”

（颇费劲儿地把泥鳅样往外出溜的胖猫往怀里捞了捞，手上动作熟稔。听她笑言，也跟着垂眉低笑。）
“这是浣雪，一向疯癫的。我屋头还有个簌霜。簌霜原是文雅性子，自下了扬州，跟变了个猫似的，整日上蹿下跳……”
（听浣雪在怀里颇不乐意地哼哼上了，知道自己光景不多，又胡乱擦抹几下。）
“他俩现在都是野孩儿，看着玉雪可爱罢了，想要摸摸抱抱，全凭缘分。”

“那我可不抱了，省得它挠我一爪子呀，我还得自个儿捣鼓草药。”
虽说是喜爱这些灵巧顽皮的小动物，但她骨子里仍是偏好寡淡安静的境界，因而未曾豢养什么，也不会强求谁或谁的亲昵与眷恋。
西瓜不消时已微凉，医者本性，不多贪寒气，便弯腰将西瓜抱了出来，偏头瞧她。
“…有刀吗？我可不客气了，送来的瓜我也要分半口吃。”

（浣雪挣得厉害，只好放了手——那胖猫大约心里有怨，临走前重重蹬我一脚，趾高气昂地往窗沿儿上一蹲，舔毛去了。）
（好生无奈地瞥他一眼，教训小孩儿。）
“你今儿个可没有零嘴了。”
（拍一拍身上猫毛，起身从边格里找出一把小银刀递过去。）
“这刀快得很，仔细别划伤了手。”

应一声，接过那把小刀在手。利刀银质微沉，触指清凉，质感很是不错，她微转了执刀的姿势，熟稔地划开绿皮，露出红壤黑籽的内心。
“…这刀，有几分像我们剖肌割腹的械具。”
她一面切一面忍不住低语，忽意识到此情此景此言甚是不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职业习惯，不好不好，可别被我吓到。”
失笑。手上微转，将刀柄向外，递回去。

（下意识伸手接过，听见“剖肌割腹”几字，先是一愣，又倏然失笑。）
“我前几日才将宋慈《洗冤集录》通阅一遍，今日你便提起这事——想来是该再仔细看看。”
（见她将瓜瓤切成小块，顺手拿过一块。浣雪这馋猫望见我二人手中红彤彤的鲜果子，也不洗脸了，颠颠儿跑过来喵呜喵呜地讨吃食，见我不为所动，又去蹭青糖的裙边。）
“可不许惯她的，这瓜忒甜，猫吃了不好。”

她总觉得近日里医署事情甚多，这才借着回书院处理旧籍的借口远下扬州。孰料这才上任不知多久，竟养成了习惯，如此下去，她却还真怕自己三言两语不离养生养身健康生活。
瓜瓤微凉，她不着急入口，低头见猫儿蹭着裙边，又听着铁面无私的话，忍不住笑着，屈指蹭蹭猫儿头顶的软毛。
“浣雪真可怜。屋里这两个人呀，可没一个是好说话的，都是凶巴巴不容反驳的主儿。听见了？不许吃，吃了我得找同僚——嗯，兽医也是同僚，给你喂苦药呢。”

（浣雪皮厚得紧，为防他骤然扑人膝头抢食，赶紧去博古柜上寻他一向最喜的毛绒老鼠。）
（他一见那老鼠便双眼亮亮，转头跃起来扑，我便随手抛给他玩儿。）
（恰瞧见一旁青瓷瓶里斜摆的一卷画，顺手一并拿下来递给青糖。）
“早前在雁塔的时候说要送你书画，这是前两日去坊市无意间淘到的一副水墨乡景，颇有意趣，原想给你寄去，可巧你来了，也省去路上的时间。”

接来画卷舒展，浓淡相宜的水墨色彩蔓延出轻飘灵动的图景。她不会赏画，却心知经如此淘来的定是佳品，端详一番，可惜腹中只有好看二字。
“我不会赏画，怕是要可惜了你一番心意。”
“这次下扬州，本便也是舒缓心情而已。礼聘已毕，往后我也会忙起来，估计也甚少有机会来扬州看你了。”

（因刚在冰水里湃过，瓜入口生凉，把一身浮躁潮气也压下去。）
（啃几口西瓜，闻她言，颇洒脱地摆摆手。）
“赏画全在人，谁也不是名家大师，你觉得赏心悦目便好。”
（拿帕子轻捻指尖，甜水沾在帕角，染出一点水红。）
“我正想提及此事……你如今从了医，整日与病患交道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常伴贵人身侧，万须小心，可别湿了鞋。”

“安心，我有分寸的。”
弯着眼含笑应下，妥帖地将画卷收好。
“终归太医院里是凭本事的营生。我有父辈在职，有姊妹扶持，宫中也有礼聘的亲人……”不知该怎么解释今朝与宫阙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萧家，想了想，只得摇头笑笑，“不必担心我。”
吃了一块瓜瓤，见天色不早，也生归意。她休沐将尽，议定了今晚的船泊归京。
“我先回了。等过几日，睢阳书院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