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朔风停在了夕阳时的花架前。下过一场纷飞的小雪，点碎几捧落叶，雪亦住了。灰蒙的云头没有光，一个月亮从连绵的青山中探了半弧，待浑圆高悬头顶时，或如水墨，浅浅的晕开，骤成了两个月。）
（家宴上因贪甜多吃了几盏甜酒，未点脂红的颊热得先染起新春的凤仙。双眼迷蒙着，连远处悬着的宫灯也成了星星点点，一颗颗圆圆的似宝石。偶有疏风，微微一漾，噫！怎么悼入湖中访友去了。）
（至席末，连清亮的月光也未来得及落在地上，便没入池中。抬手徐徐揉了揉眸，观姊妹们渐散。）：“小乔姐姐——”（轻悄悄唤一声不远处的人。待伊人回首来，不觉得笑弯眸，俏皮的扬了扬远山，露出白小的齿。）：“不若一道过春山玩叶子戏罢，守岁多无趣呀！”
（相携而行，步履轻盈，连暗青色大氅上的仙鹤也生动了起来。春山里新挂的几片纱，因游风伴客至而浮动着，遣六一去取盛叶子牌的匣来。）

（新雪覆落红瓦，静悄地压弯了梅梢枝，偶跌落下几抔皑雪，发出簌簌的一点声响，远不及除夕年宴上，觥筹交错发的杯盏碰撞声，妃嫔媵嫱交头接耳的娇笑声。）
（紫阙城内一年中，再没有哪一日的灯火，赛得过今夜的辉煌，依着“照虚耗”的习俗，遍燃起宫灯火烛，敞亮如白昼，即使华筵将散，岁火也彻夜不熄。）
（宫宴的热闹氛围，并着几盏温酒入喉，化作美人靥上，不必施朱便可生就的酡红，分明仍是三九寒冬的天气，却叫人又打起扇来呼着热。）
（待到散席时，已东倒西歪了不知几个，我尚胜得酒力，行起路来不必人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台神识仍算清明，退席时听见了崇婉皇妹的唤声，蓦然一回身，撞入眼帘的便是，疏深甜如酒的笑窝，为她笑容所感，不由也弯了笑弧，抬手轻托她圆润面颊，作势细细端看。）
是深深这个小醉猫呀，面色绯红如许，是席间又贪饮了几杯呀？（素指把玩着宫扇，掀起一阵微风。）这一下，可醒酒了没有。
（狡黠的眉眼间，蓄着浅浅笑意，而玩笑过后，自是颔首应下她邀约。）那我可真是与你一拍即合，正愁着饮多了酒要犯困，支棱着眼皮守岁，可要怎么耗过去呢，摸叶子牌倒是正好，脑子转着可不会眯过去了——
（左右同住翊坤，隔得也不远，使人去仰山递个话，知会过额涅一声，亲昵挽上疏深的臂弯，一行改往春山。暖阁里银丝炭烧得热，才一进屋便叫人身上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松了领口系带，解下大氅递予小婢去挂上，冻僵的手指，近着炭盆的热气熏过，才教有了知觉。）
（踢了碍事的花盆底，与疏深一块滚到炕上，不多时宫婢就取了牌匣来，一壁瞧着人洗牌，一壁与深深先讲起规则来。）
今日咱们光是图个乐呢，要不要讲银钱？

（火炉中的银炭“毕剥”响着。回首拨帘时，月被藏了起来，密云正笼着整片天，亦罩在紫闼上。远处的厚云更似与高高低低的宫阙连在一处，就此擒住了一片景。回过身，背过正月的寒风，才刚扑落在风帽前的几些小雪花，这下都消融在了室中，染湿鬓边几缕碎发，怏怏垂落在两颊畔。）
（室中尚留存着风雪的气息，六一稍躬下身揽着我，她的臂一张一收，将宽大的氅拢紧了又松下。“没这样冷，六一。”顶帽遮住眸，还来不及与她说明，一个热气腾腾的暖炉便被青云带到身畔。跺跺脚除去萦绕的半身寒气，羞赧着抿唇轻笑，抬手摸了摸发凉的鼻尖，方由她解开已歪斜的飘带，除下一身风雪，将仙鹤孤零零逐落在架上。）
（只与小乔姐姐一同爬上暖炕，便犯懒得将身子歪下，绵绵扑落在一团毛茸茸的小被中。待匣中的叶子牌“哗啦哗啦”落在案，方如春光下一游鱼，拨开了池水，灵巧的打个挺，坐起身。稀疏的一点游风拉动灯影，它们摇曳着，晃落到交错的叶子牌上，缓缓眨了眨眸。）：“既要图个乐，就不能不讲银钱！”
（眸光都落在了牌上，托着腮的手拿腔作势的扬了扬，止住青云欲脱口的话。“咕咚”吞下一口果敢，稍扬起点下颔，理直气壮。）：“我这回…定…不会反悔，也…也不会因输了牌而泣。”
（徐徐探手去，三只白嫩的指从垒好的牌中摸来一张，黛染的小眉纠在眉心，将它规整的排在跟前。余下每张亦如是，整整齐齐地排下，眸光掠过，春山竟渐舒。眼帘稍抬，一双多情的桃花眸中漫起笑。）：“瞧，这倒好似——就抓了一把好牌。”

（人为利往，鸟为食亡。是得设上一点赌筹，才更激得起人的胜负欲来，自是爽快地一应，解下小荷包来，尽数抖下来一袋的金瓜子，活像个露富的土财主似的。延颈向前一探，本就与她相互照面，如今又近了几分，相隔缩至寸许的间距，清润的远山一展，故意拿话来嗔她。）
好呀，不过——一会儿若被我嬴光你的例银，可不许泪汪汪扒着我，边掉金豆子边耍赖。
（伴以她同时脱口的一句保证，是彼此对她累累“劣迹”的深刻记忆，不自觉便笑弯一双眼，仿佛已对将发生的后事有所预知，凝视着她的眼瞳，懒洋洋启唇道，眉峰往上微挑。）
那我，且等着看你表现。
（春山内融融的暖意，散去来时一身风雪的寒，舒展开腰肢，侧坐于榻上，不比她理牌时来得小心且整齐，我这道的动作就粗犷了不少，等拨完牌后才一气抓起，理顺了掌中花色，手中的一把牌，浑似执了一柄粗劣的折扇，竟无一根扇骨齐长，东冒一个尖，西蹿两片叶，显得随性极了。）
咦，是什么好牌，来让我也瞧瞧？
（探着头假意要去窥人牌面，换来深深小手一遮，侧转过身避过我，愈发严防死守的姿态，恶劣的小心思得逞，笑弧挂在唇角久不褪去，扬声也与她得意道。）
你是抓得一手好牌，不过我手上的牌也很不赖。（冲她挤眉弄眼，嘴上嘚啵不停。）饶是虚势再唬人，还是得亮明出来，才能见个真章。
（二指间挟了一张牌进来，指尖游移在牌组间，择定过弃牌后，按在桌上缓缓翻开，而后轻弹至牌局中央，先行打出一张来。）一万贯。

（眸好似被一把金瓜子晃得迷蒙，眼帘抬起时，她正伸着雪白的颈凑近来，声里带笑，明明这样柔，却叫人羞恼。长睫微微颤动，撇了撇嘴，指悄悄在毯上蜷了又张，连带松了几分底气，低声应着。）：“好好…好，必然必然。”（稍扬了扬白嫩的手，欲装着不经意，绵绵讨一回饶。）：“姊姊…别这样较真嘛——”
（小小的话音未来得及完整落下，便沉在一片片叶子牌中。温热的手带过微凉的牌，一开始弄牌尚是小心谨慎的，在抬眸窥过她揪在手中那参差不一的牌后，却像是被人同引一般。渐渐松了牌章，斜斜将最后一张落入序中，抬首如拨开一阵温风，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春日里贪恋的一丛芳，却未敢沉浸，伸手将牌间的花遮下来，稍侧过身，却又先叫她笑起这仓皇的狼狈样。）：“哎呀！姊姊怎么…也这样…爱顽笑！没门没门！”
（她笑起来，连声也扬了几分，添了得意，好像真是二人同得了一副不相上下的牌，迎着她的挤眉弄眼，皱起小巧的鼻轻轻哼一声。）：“如是，姊姊只管瞧好自己的牌，不该晚些叫我赢了你的金瓜子，白得一笔新年财。”（嘴上争过了趟，将将回过身去，二人便一道笑开。）
：“咦。”（一张牌率先落在案上，似未瞧清般，缓眨了眨眸。伸手去将牌尽数埋进阴影里，捻起兀自收入囊中。只在饮一口热茶后，笑嘻嘻。）：“吃这张牌！”（抽出两张一并压下在案角后，指方轻掠过余下的牌章，往案上打出一张索子。）
（外间还存有焰火的气息，藏在跻进内室的一点风中，嗅在鼻间，首低垂着，唇抿又启，轻声询。）：“姊姊，宫外的年也这般吗？”

这就叫以赖制赖，大无赖才压得住小无赖。
（疏深生得肤白又爱笑，说起话来总是娇娇怯怯，简直就像是一颗，甜甜软软的牛乳糖，让我每每见了她，便忍不住要逗弄她、欺负她，直引得她发急，言语间漾起轻笑。）
我这里金瓜子管够，深妹尽管凭本事来赢走，输了就全当是我这个作姊姊的，给小妹发的压岁钱。
（甫打出第一张，便给疏深喂了牌，握着的牌往下一下，纵使艰难也仍旧，向人鼓了个掌。）不错不错，开门红呀。（扫过一眼牌组，按下她跟着打出的那张，稍压扇睫，秋瞳藏笑意。）礼尚往来，我也“碰”你一张。
（三张二索齐整列于一旁，又剔除了一张废牌，再到她回合。二人一来一回出牌，随着手上的冗长牌组，逐渐精简至几张，神情也逐渐专注，聆得疏深忽的发问，不免晃了下神。）
我也没去待在宫外过年过，你这问题应该去问，已经下尚的皇姊们才对。不过我估计应该也是差不离的吧……
（因她打岔分神，手下丢错一张牌，懊恼地一皱眉头，以目光谴责疏深。）都怪你。

：“小乔姊姊净胡说，我才不是小无赖呢！你…你在这般，我可要——”（直直挺起脊来，如一茎荷风，不过半刻，又懒懒地横斜过半张案倚在她跟前。手里依然是渐抚温的牌，仍如守财奴般，紧捏在指间，严实压在裙摆旁。想一想未有半分恫吓可言的绵绵数语，不知今夜迟来的风雪，可会也多情二三。）
（抚了抚她落在案上的牌，扬起远山，笑意藏在弯起的桃花眸梢处，娇娇叹一声。）：“姊姊若要予我压岁钱，倒不必如是大费周章！”
（帘外涌进来一缕寒风，在纱上凝下了雪珠儿，消融在暖融的内室里，悄无声息地淌到毯上。我把牌一张接着一张打出，却还未来得及想，这回究竟要作一副如何的牌。亦无心要一个确切的解，拈一颗冬瓜糖塞进口中，咬得“咯吱咯吱”，惯来孩子气。）：“我才不要问她们，问她们做什么呀！”
（瞧着她抛来的谴责，常满秋水的双眸又盈了笑，扬起手，牌半掩着唇。）：“哎呀，这怎么能怪呢…未有赢家前，一切皆乾坤未定。”

你还要如何？（眉梢挑的高高的，半点不惧她虚张出的声势，缓将朱唇一掀，再念她一句。）小无赖~就喊你。
（姊妹间的唇枪舌战不休，端是口齿伶俐地你来我往，绝不因自己长她两岁，会生出几分谦让妹妹的心态，眼波流眄，端的是不怀好意的笑，冲她一努嘴，还煞有介事道。）
平白给你的，得来太轻易，凭你自己本事，大费周章赢来的，才更欢喜不是？
（阁内的炭火烧的热，饶是已然脱去外氅，仍灼得人面生红云，压低下的牌，真真当作了扇使，往面庞稍许扇来一点风，却也是热的，聆得疏深孩子气般的一句，不免笑着摇一摇头。）
不是你自己想知道的么？如今叫你去问了又不肯去，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弄得我心里都没数了。
（手中的牌一手可数，打错了一张以后，只得将错就错，再拆去组合的顺列，待到下一轮时，再摸一张进来，看清牌面时，简直令人胸闷气短，只将美眸一翻，抚着胸口顺过一口气，只将这张又往前一丢。）
刚打了又来，存心气我的不是？

（小乔姊姊正欣然，她的眉亦扬起来了，两道画得细眉挑如起伏的远山，自己却一时拙得说不出话，如镇日被姊妹们开顽笑时。涨红着一张俏脸，垂下首，默默地避过她盈满笑的眸。）
：“可我并不想努力，就想姊姊你白舍我。”（太息着，这是原来未曾想的事，只是在暖融融的春山里，坐在她身畔后，便觉应要成真了一样。扬起手，小心揪一揪垂下的袖口，如捏住一朵羁旅在异乡的云，自何处来，不知。一片凉风拂开额前短短的发，迎着风抬眸时，恰对上她红扑扑的颊。愈发小气地抛下一张牌，跟着她摇首。）：“我只想从你这里知道嘛！”
（小乔姊姊脸上的红云，好似是清暮的天际生出来的，这一刻，她是个顶温柔漂亮的姑娘。只是，在她翻一记白眼后，被扬尘的秋风一吹，又灰头土脸了。盯着案上连翻被打出的叶子牌，无谓的耸了耸肩，藏起脸笑她。）
（悄悄屏息，抿着的唇努力着，诚恳地伸手取牌。指轻轻摩挲着花色，待切切见着方咧开唇，真的乐了。视若珍宝的揣在心口，片刻，便将手中捏着的牌统统翻开在案面，直起背，喜滋滋地扬了下颔。）：“胡了！”
：“小乔姊姊，快些快些。”（手摊开凑在她跟前，圆圆小小的指灵活地动着。）：“不要赖账呀！”

白舍你？（轻哧了一声，眉梢扬得高高的，伸手去捉她细白的腕子，将那葱白的雪掌伸开，在掌心落下一拍，三两分力气，不算多让人吃痛。）白赏你个巴掌，还差不多呢？
（越发明媚地笑了起来，她又娇娇地向人撒起痴来了，星眸璨璨闪着微光，直击中心头柔软的地方，怎令人招架得住她，不知日后谁家的儿郎，降服得了她哩，乌珠悠悠地一转，凑她耳畔带着气音，不怀好意地笑。）
与其等我知道了告诉你，倒不如等着父皇，改日给你指门婚事，你嫁出去了，自能晓得咯。
（心中正算着牌呢，谁知她再摸一张，就把手头的牌摊在面上，伴着清脆的一声“胡了”，我眯起眼儿来，盯着这组牌瞅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又要怒火冲天了，我候着那张牌，一共四张悉数，在她掌中扣着呢。）
是暗杠啊，这都是什么牌啊，不打了、不打了——
（趁着深深正高兴，反应不及时，咬着牙切着齿，如同顽童耍赖掀翻棋桌，只将手中的牌，悉数摔在桌上，乱了这牌局，既是大无赖，又怎会真与她讲道理。摔了牌后，使了眼色给阿照，示意她将大氅取下，一把抓了荷包，翻身下榻趿鞋。）
不赖账的是傻瓜~（回头冲她扮个鬼脸，溜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