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岳庆云 @孟玉繁

（殿外白玉栏下，红艳多情的洛神正开得如火如荼，似将中宫盛势昭彰。方与皇后殿中叙话，虽只几句矜平躁释的关切，尽向风寒未愈的疏合，心下却已足够熨帖，不由静伫轻望，又听阿梧絮絮夸道）
“若要奴婢看，主子娘娘当真宽厚，单这赐下的两匣子阿胶核桃膏，便是咱们崇熙公主的好福气呢！”
（眉尖轻轻一拢，声是徐慢的，却将聒噪小婢的后话尽掩）娘娘宽和逮下，我向来明白。
也怪我从前太痴，（愚者穷极此生，大多执迷不悟，幸而痴者尚能醒觉，只需心悦诚服、电光火石的霎瞬罢了。避目垂首一笑，又顾自道）以为既有姐姐们的佑护，万事皆可仰赖于此。而今才晓得，这样并不公平。

（是日定省问安罢了，又与嘉、诚二妃多留片刻同皇后娘娘说些体己话，待迈过坤宁门时，方才尚热闹的人声已悉数散去了。也正因如此，显出柔妃的突兀来——春红正欲扬声提醒，却蓦然将那小婢的心直口快听在耳中，抬手一止，方得将柔妃所言听全）
（宫中没有新鲜事，谁与谁亲密如姊妹、谁又与谁仇怼如敌者，心里皆是有数儿的。柔妃素与婉、舒二妃相交，这些年不温不火，倒像是个跟在她们俩后头拾人牙慧的小妹，也正因如此，那“不公平”三字入耳，才愈将心弦拨动）
（待她话音落下，才悠悠然上前，笑扬一句）柔妃——怎的还没走？

（轻俏的跫声渐近时，一句半含半露的感慨正散风中。不由回首相望，才见那双志得意满的桃花眼，已是思潮起伏，想起云拂姐姐忧愁的形容，崇献煎熬难耐的哭声，可最终停留眼前的，却是方才与掌事谢过中宫恩德时，屏风后无意听来的几句笑语，娘娘待她这样器重……眉间的冷霜无声消尽，唯有规谨的垂首一福）见过如妃娘娘。
（比起镇日泾渭分明，此刻偕行身侧的如妃并无趾高气扬，仿佛只是兴起而生，兴尽而散的燕谈。丹唇便抿一点客气又温和的笑，如实与她答了）臣妾小女风寒未愈，皇后娘娘茂德六宫，方遣姑姑赐些益气补身的吃食与她，这才耽搁了脚程。

起来吧，无须多礼。
（上前虚扶一把，自觉纡尊降贵，是极少与人的和气温善。实则柔妃乃元年入宫，若论年纪，我尚要称一句姐姐，可如今却高她一级，宫中向来更重品阶而非资历，后来者居上最令人惆怅。而婉妃如今频往圣母处凑，也不见分她杯羹，难怪教人生出了另谋高就的心思）
（听她提起幼女，唇边也多几分笑）娘娘素来待下宽和，柔妃若心怀感念，往后也不妨多来走动。
（与她并肩偕行，一璧试探打趣）常是我与诚妃、嘉妃两位姐姐坤宁相伴，虽也都是悉心伺候，却也担忧着娘娘哪日瞧我们没趣儿了呢。

（善念与欲念的交织只消一瞬，已从善如流拂上她的香云袂，眼中端得春水盈盈。虽则秉性使然，断不愿谄媚取容，仍见恰到好处的亲近，至于先前佻薄轻浮、包藏祸心的指摘，全然抵不过春风般的一句“坤宁相伴”。惯来善体人心，自知这绝非居高临下的夸矜，而近耐心耐意递来的一枝云枝，漫说中宫宽厚平和，我本便暗自神往，纵令无心于此，又怎能不向绿意葱茏、浓荫如盖处去呢？）
主子娘娘风仪标品，臣妾仰慕日久，如何不愿仔细侍奉，（这一句实在诚心衷意，乌浓的睫因颤了颤，直使笑意漫去眼底，又感念望她）承蒙娘娘抬爱指点，臣妾同样铭记于心。
（纵与如妃来往寥寥，但宫中口耳相传间，总知她几分性情，有的放矢绝非难事。且将嘉妃、诚妃的名号略过不提，温温只道）说来方才坤宁殿中，臣妾冒昧听得几句燕叙，主子娘娘待您当真器重。

（柔妃的指尖覆上我茜色的马蹄袖，这也是双娇女的手，却在这漫长的、日复一日的深宫生涯中，渐爬上了些许细微的纹路，不复少女时光洁软嫩。寂寂无名、久不见出头之日的生活，谁又愿意过呢？待她起了身，才向人一笑，带几分娇地嗔怪）诶——既然咱们都是仰慕娘娘的姊妹，便不必教这么生疏。论起年纪来，本宫还当称你一句姐姐？
（半真半假地与人亲近，待得后话儿入耳，才实意地露了笑）亦是我待娘娘尽心，才得凤仪眷顾。
（两人并肩而行，偏颐时恰巧对上她的如水般的一双眼，又转了话茬儿）只不过，也确是用了些心思的。良将不养废子，柔妃姐姐可明白这道理？

（素闻如妃以昆腔见宠于上，而今这把清凌凌的妙嗓便在耳畔，说不出的娇脆温柔。虽知倘论真心，我与她皆是屈指可数，只既有所求，何不乐见随近逐便？自露出皓齿如玉，盈盈笑道）
好啦，我是很欢喜受这一声姐姐的，再不肯与你客套，（四目相交间，早已将亲疏分明的“如妃娘娘”抛却，又道）不过，固我痴长些许年岁，总不比你后起之秀，中宫器重外，仍有万岁垂青。
（天子雨露在前，话里却无浅薄的妒意，唯有襟怀坦白的夸许。转忆过往七载，惯将来日的希冀寄托于云拂、小灯，这希冀太过纯粹，因情总盖过利去。如今世事辗转，相偕的人早不复昨，胸中唏嘘一瞬，转却仍是眉眼弯弯）
既已拜得良将，如何甘作废子？只从前悉心侍奉，抑或献礼于前，娘娘皆是风轻云淡，我倒真有些犯难。

（宫中人行事，少有明里的真刀枪，多是三两句燕谈间便将风云搅弄。譬如此刻，得她一句妹妹便知事成三分，也不吝再分她些明媚的好颜色）柔妃姐姐——
（娇而柔地将音儿拉长了些，似有无尽深意在后头）这人在世间呀，金银珠玉、器重垂青，没一样儿是生时带来的。您可晓得有句话叫“事在人为”？若有了往上头的心思，总得自个儿卯点劲儿才是。
（听她道一句“犯难”，便知到了我来“指点迷津”的时候。两人并行在甬道间，除却轻声的絮语，唯有花盆底儿与青石相碰的沉闷声响）娘娘是六宫之主，什么珍奇物件儿没有？娘娘缺什么，咱们便给什么；娘娘厌烦什么，咱们替她便扫除什么……姐姐聪慧，定能谙知我的意思。

（“娘娘缺什么，咱们便给什么；娘娘厌烦什么，咱们替她便扫除什么……”）
（再轻柔不过的耳语，竟是这样掷地有声。饶我久侍宫中，见惯欲念障人耳目，成就一番番计功谋利，取媚服膺，却向来置身事外，以为相扶相持间，但可安于一隅。孰不知，人情原便如纸脆薄，风雨中相携的双手，未必堪肯同沐晴光。幸而，得闻她一句事在人为，纵是无路死局，尚存覆海移山的生机）
我省得了，（与罗岳的惠好绝非一时兴起，却似此刻才当真下定决心。眼底像有喑哑的火光，顷刻已化于静水流深间，只是未语先笑）为主子娘娘鞍前马后，自是咱们的本分。
（重又挽她香袂，诚心邀道）说来也巧，我那春里头埋下的海棠酒，今日正该启封，妹妹可愿赏光？

（孟氏元年入宫，早已非紫禁城的新客，沉寂无名数载，究竟是为虚无缥缈的情谊所累、抑或是为子女、为权势而突然生出一腔孤勇，我无从得知，也无意深究。我们是为了同一块食撞在一起的小兽，可先同谋打败共同的敌人，再看来日可要相互厮杀。而皇后，则是那捕蝉的螳螂，不知晓背后尚有黄雀的监视）
（人人都逃不出这个欲望丛林，除了那坐拥天下的王）
您说得是。（笑着顺下一句，温言软语间，又说起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