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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色等烟雨》文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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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色等烟雨》文喜宝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10-18 23:16回复
    1
    庆照二十五岁的时候,同于皓铖离了婚,还丢掉了工作,她没有文凭证书,再找份好工作很困难。文凭还在于皓铖手上,车钥匙,房产证,甚至是小时候的照片,全在他的手上。它们被分门别类地夹在黑壳文件的每一页,作为她存在的证据。
    她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于皓铖的样子。那天下着小雨,天角灰蒙蒙的,没有云。从山脚的专用车道上山也需要好一会儿。庆照以前坐电缆旅游时曾见到过这些半山上的别墅,并没有觉得惊奇。她几乎是有些难堪地走下车,有人来替她打伞,她不声不响地顺从着走进去。
    大扇明亮开阔的落地窗,正对着山中一潭镜湖的景色。那人修长的腿随意架在沙发上,很懒散地半躺着,因为背对着庆照,只能看见他捧着本厚厚的文件夹,手指时而不耐烦地翻过一页。庆照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发上淋湿的水泽滴在羊绒毯上,微声惊动了那人。
    他便慢慢地歪过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站起身,手中还夹着那只黑文件夹,满不在乎却不失礼数地伸出一只手:“你好,于皓铖。”
    他其实只比她大了三岁,可眼梢眉间却似成熟男子,衬衣的扣子解开一两颗,用余光将她寒酸的穿着上上下下瞥了一番。
    十四岁的庆照鼓足勇气,走上前:“你好,周庆照。”
    刚刚接触到手指被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甚至还用绸巾擦了擦手指。庆照僵在原地,想叫一声哥哥,却不敢开口。
    于叔叔生前曾和她说起过,眼中满是愧疚和无奈:“你这个哥哥,脾气坏得很,全是被他外公家宠出来的。我没有照顾好他,对不起他的妈妈。”
    “周庆照?”他自顾自笑了一声,脸色却十分冷淡,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文件,“父亲,周启明,食品厂工人,一九九三年死于工厂失火。母亲……”
    庆照有些怔住,走上前,气得想要夺过他手中的文件,却被于皓铖一扬手,举到高处。他好看的眉眼,此时却变得有些恶意,慢慢地吐字:“这里是顾家,我老实的父亲,和你那个妄想攀高枝的母亲,半个月前就出车祸死了。”
    庆照气得发抖。
    于皓铖却笑得十分愉悦:“看样子,你那个**母亲把我爸伺候得不错。”顿了顿,“我爸竟然在遗嘱里,规定了对你的赡养义务,还要供你完成学业,甚至——把大额的戚华股份全给你作嫁妆。”
    侮辱性地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脸,于皓铖言语间无不刻薄:“不过,你亲爱的继父大概忘了,人走茶凉。于家现在是我做主。”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低地吐气,“放心,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如他所愿。”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9-10-18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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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有意无意地,于皓铖似乎开始避开她。偶尔在走廊上与庆照相遇,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她。
      庆照只觉心底隐隐地难过,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她想,自己大概还是有些喜欢这个人的。当这个想法像肥皂泡一样从脑海中缓缓冒出时,庆照自己立即被吓了一大跳。
      她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被好友杜然然看在样子,直是摇头:“大小姐春心漾动了?”
      她寄居在于家,这个秘密只有杜然然一个人知道。然而杜然然也只知道其中一半,那些寄人篱下的孤独,被佣人们的排挤白眼,于皓铖时不时的发难,像是生命中无为人知的一场午夜场电影,静静地流转在昼夜间,被庆照独自吞咽。
      所以杜然然总是羡慕她有这样一个亲戚,哪怕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那是于皓铖啊!”杜然然眼里冒出小红心。
      其实于皓铖在人前还是一个谦谦君子,无论待人还是接物总是彬彬有礼。人也长得好看,眉目清俊似画,高高廋廋的骨架,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种世家气度。专心致志做事时,整个人仿佛被笼在一层浅浅的光泽中。如果不是知道太多实情,惯见他恶劣的模样,庆照觉得自己也会被这个人吸引住,然后毫无理由地花痴他吧。
      抱着书走过艺术楼,楼梯间静悄悄的,夕照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窗外的洋槐花一簇簇,像洁白的鸽羽,晚风吹起庆照的裙角。
      一点隐隐约约的争执声,让她忽然停下脚步。
      半开的画室间,俊美的少年懒懒扔下笔,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站在于皓铖面前的女生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礼物再次递过去:“就算只是拆开看一眼……也不可以吗?”
      于皓铖不耐烦地垂下眼,修长的双腿靠在画架一旁,一手插着裤袋,另一只手伸出,慢慢接过女生手中的礼物,在少女可以想见的惊喜之色中,将它随意扔进了垃圾桶中。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完全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恨恨地甩门而去。跑到门口时,才惊觉庆照正躲在门外的一侧,淡淡地瞥去一眼。
      庆照慌忙低下头,正想走开,画室里却传来熟悉的声音:“站在门外看了多久的戏?还不快进来!”
      庆照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手也酸了,吃力地抱着一捧书,犹豫着走进去。
      空旷无人的画室,在黄昏的寂静中,却有一种静美的暧昧。那些雪白的石膏像都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而修长笔直的于皓铖正站在金尘飞扬的夕光中央,架着胳膊,逆光过去,看不清他悄悄扬起的唇角:“怎么?看戏看傻了?”
      庆照小心翼翼地说:“我还要给同学送书呢。”
      于皓铖不耐烦地扬起声:“站近些。”
      庆照一向奈何不得他,只有乖乖遵从。脸颊忽然被冰冷的手指碰触,她微微躲开,却意外瞥见他有些尴尬的神色。
      于皓铖一边摆正她的脸,一边不自然地解释:“忽然想画幅人像。”
      “啊?”庆照有些吃惊,“你……你要画我?”
      她一副被怪兽吃到嘴的表情,让他原本高高扬起的眉角瞬间扭在一下,于皓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两人之间便重新恢复了安静。
      庆照很少看见于皓铖这样安静而无争的样子,乖顺得如同婴儿一般。他是一个这样优秀的人,会说一口流利纯正的德语,写出的古体字风骨峥嵘,哪怕钢笔签名也漂亮如钢印,每门功课都轻松而出色。当面前的人时而抬头望她一眼,转瞬专心致志地疏疏勾勒时,庆照才忽然意识到这些。在彼此憎恨和容忍的同时,她几乎忘了,他在大多数人面前的形象。
      这样一想,那些对他战战兢兢的女孩子,也变得容易理解了。
      庆照又叹息地瞥了一眼垃圾桶中被遗弃的礼物盒。
      “你在看什么?”于皓铖注意到她的出神。
      一片轻轻的唰唰声,庆照艰难地措辞:“你不该这样。”顿了顿,“她们都是真的喜欢你。”
      “是啊。”于皓铖讥讽地笑了笑,“全世界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四周仿佛一下子陷入可怕的安静。
      他没有再说什么。
      庆照也没有。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9-10-18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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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照十九岁的时候,成为了于皓铖秘密的女伴。一切水到渠成,他没有强迫,而她亦无委屈。于皓铖的世界,原本是这样的斤两分明。有时庆照会抚摸着照在床上的月光,想起他说过的只言片语。他亲昵地用手夹过她的长发。他贴着她的耳朵,密密地吻,有时呢喃出她的名字。庆照,庆照,他叫得那么柔软,让人心底某个地方轰然崩塌。
        庆照知道这件事时,仍然有些难过,却不是为自己:“戚华是于叔叔大半辈子的事业,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于皓铖瞅着她伤心的神色,却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用膝盖拱了拱她温顺地垂在他腿上的长发,慢吞吞地说:“我现在可以找到不计其数更好的空壳代替它,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庆照慢慢仰起脸,看着一脸冷淡的枕边人,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陌生。
        自己在他眼中,也是这样一件东西吧。股份,遗嘱义务,青春,身体,所有都已经被利用干净。等到他意兴阑珊的那一天,那么,自己也不过是和戚华一样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罢。
        其实在那段于皓铖出国的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庆照都是相当自由的。那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日子。除却读书,也会和朋友们出去吃夜宵,逛街,登山郊游。照片里二十岁的庆照是匣中初开的宝石,一颦一笑,眉间全然潋滟的瑰光。
        也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裴少游。
        像所有平凡的大学恋爱一样,起初是送早餐,打水,生病时送来药,甚至连庆照的生理期也记得一清二楚,热毛巾和冲剂一一备齐。在别的女孩子眼里,并不值得在意,从小蜜罐子泡大的人,很少懂得珍惜。
        但庆照却觉得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好过。
        记忆中,幼年时母亲忙于生计,很少顾及她。好不容易嫁给了于叔叔,不到几年却出车祸双双去世。后来的日子,寄人篱下,忍受着于皓铖的种种刁难。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舔伤口。
        裴少游是那样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存在。也许并不是爱,只是人寒冷到了极点,贪恋地靠近每一寸温暖。
        她小心地交往着,还是没能逃开于皓铖的眼睛。
        山中的夜里,风有些冷。她抱着胳膊,踢掉鞋子,有些随意地走进厅中。光线很暗,只有沙发角的一只落地钧瓷大罩古宫灯,散出幽静的红晕。落地窗对面,映着港城璀璨的灯光,遥远的角楼和大厦相叠,遥远而深邃的星空。那个人一直坐在黑暗中,没有抬头,平静地问她:“回来了?”
        庆照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有种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惧。
        下一刻,于皓铖已经慢慢地扭开灯。
        “你怎么会在这里?”庆照结结巴巴地问。
        “这里是我家,很奇怪吗?”壁灯很暗,投在她苍白的脸上。于皓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在隐隐约约的灯光,那双深暗的眼,像漫天星光下无边无际的海洋,凝视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庆照在他默然的凝睇中,渐渐噤声,只有双手在发抖。
        于皓铖抬起她的下颚:“我的小庆照长大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眼中还有温柔的笑意,庆照却不自觉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捉住,按在墙壁上,他浅浅的胡茬磨着她不断侧躲的脸颊,低声笑着:“庆照,不要惹我生气,”
        反抗过,挣扎过。
        庆照最后仍然屈从了。
        他们太熟悉彼此,早已洞悉了对方的筹码。
        她跟裴少游没再来往。
        庆照二十一岁生日过后不久,于皓铖忽然提出了结婚,没有隆重的求婚,没有煽情的话语。
        彼时庆照正在厨房里做饭,小小的青椒被排得整齐,一刀切下,不小心伤了手指。她出了神,夕阳的余光缓慢地照过她的侧脸,垂下的长发仿佛沐着淡金的佛光。于皓铖从身后搂住她,摩挲过她的耳垂,笑着建议:“我们结婚吧。”
        她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答:“好啊。”
        也许是对这个人说过太多次同样的话,也许早已习惯成自然,也许是再难找到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庆照找不到话拒绝。
        只是,这桩婚姻,到底还是没能维持下去。
        她离开于家时,心里平静得没有一圈涟漪。
        心已死,又哪儿来的波动?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9-10-18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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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深冬的夜晚,天早已暗了。黯淡的星光被两旁的霓虹夺过光彩。时光流淌在漫长的车河灯河中,仿佛静止不动。两旁的高楼广告屏上演着巴黎时装展。千千万万的陌生人汇成了汪汪人海,每个地铁出口挤满了人。
          大学城的街棚小吃摊,客人不算多。有些学生已早早订票回家。庆照和裴少游一身工作装坐在小棚里很显眼。
          可是没办法,只有这里的东西最实惠。
          庆照点的东西很少,她数过钱包,余下的钱不多,还要交齐水电费。裴少游将一切收尽眼底,有些心疼,打趣地提醒她:“小心,别把头埋进碗里。”
          庆照啊了一声,抬起头,裴少游抬起手,细心地替她将碎发捻到耳后。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他的眼睛里仍然是满满得快要溢出的温柔。
          庆照慌忙地垂下眼。
          裴少游犹豫地问她:“那个人……”
          他能说什么,大声质问,那个有钱的男人怎么忍心让她过得这样难堪,还是痛快地骂她当初择人不淑。一种令人窒息的心痛,慢慢涌上裴少游的心头。
          庆照却笑了笑:“我惹他生气了,所以他不再喜欢我。”
          街角的另一头,树荫浓盖下一辆加长黑色轿车,缓缓升起车窗。
          “当初……只是喜欢他的钱吗?”裴少游忍不住质问,“或者,因为太需要钱,才被迫……”
          “我曾经喜欢过他的。”似乎被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情侣打动,庆照甚至笑了一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
          不管自己是否承认,那个寂静的傍晚,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少年将画随意地撕下,递给她匆匆瞥了一眼,却快速地收进了自己的画夹。夕阳的余光划过他分明的眉角,唇角似乎带一丝笑,却竭力忍住不让对方看到。早在那个时候,庆照的心便轻轻地漾开一圈涟漪。
          “有一次,我忽然想吃夜宵,他背着我走过小吃街。”
          那天的夜空像一方紫葡萄冻,投下疏淡的星光。庆照生了病,胃口不好。于皓铖难得地耐心一次,一直守到半夜,听说她想要吃粥,虽然皱了皱眉,却急匆匆地拿过大衣披上,就要下楼去。庆照赌气要跟着,踩得细高跟,走了几步,脚踝全麻了。于皓铖像个大男孩一下地弯下身,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上来吧。”
          夜已很深了,白昼的暑气褪去,庆照冷得有些发抖。慢慢地爬上他的背,头依着肩。一路上上行人寥寥,只有法国梧桐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像教训小孩子一样地数落着她:“生了病还这样贪吃!”语气间的无可奈何,让庆照不禁一点点弯起唇角。
          最后还是没有买到粥。于皓铖只好亲自上阵,这时才发现偌大一个厨房竟形同摆设。庆照小声地解释:“平常你也不回来。”他气得甩出一个白眼:“周庆照!”其实于皓铖在人前并不多话,算是好涵养。因为怕她饿,煮了最简单的白粥。庆照低下头,像小猫一样抿着唇,一点点地喝。偶然抬起头,才发觉两道灼灼的视线盯着自己。
          于皓铖没好气地转过头:“怎么样?”
          庆照想了想,才憋出三个字:“有点烫。”
          这下却把他惹毛了。于皓铖气得一下站起来:“我是问你……。”
          开的是小火,粥煮得有些稠。不过这话庆照可不敢说,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才吐出一句算不上称赞的好话:“于皓铖,你……你还会煮粥啊?”
          于皓铖气得都乐了:“周庆照,你眼里我是什么?酒囊饭袋?”
          庆照不气不敢吭一声地喝着粥。
          于皓铖缓过劲儿,算是彻底被她打败了:“在国外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公寓,偶尔也学会弄些吃的。”
          他们的婚姻生活大多时候是愉快的,于皓铖到了周末,就开车载她一起去郊外水库钓鱼,烧烤,在超市买上几大袋东西塞进后备箱,去孤儿院看孩子。像俗世里平凡的小夫妻。
          直到庆照无意发现那个秘密。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9-10-18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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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少游一路送庆照到了小区路口。破旧的筒子楼,楼下全是露天的自行车摆得乱七八糟。底楼的人家灶火台熏得墙上也油腻腻的。
            庆照慌忙地下车,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住的是地下室,随手一指某个楼层的窗口:“我上去了。”
            裴少游沉默片刻,无声目送她离开。
            推开门,太暗,逼仄的小屋内一股潮热涌来。庆照摸索着墙上灯,忽然被人按住手。
            黑暗中,那人修长的双腿懒散地靠在门边,手里慢慢地点起一支烟。幽蓝的火焰在一瞬短暂地照亮他淡漠的眉眼。
            “周庆照,过得不错?”讥讽的口气。
            庆照转过头。
            “一转身,就找上别的男人。怎么不让他送你进来?”那人慢吞吞地吐字,“怕他知道你住地下室,会瞧不起你?”
            “于皓铖!”庆照终于被逼得爆发。
            “那是你的老相好吧?”他无不恶毒地讽刺,“不会是……他还喜欢你?”顿了顿,“你呢?你告诉他你嫁过人吗?告诉他你还打掉过一个孩子……”
            “啪!”庆照扬起的手,慢慢垂下,捏成拳。
            “这么恨我?”于皓铖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笑,“还是……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他的眼神在夜里亮得惊人,冷冷地盯着庆照,让她忽然愣住。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嗤地笑了一声:“因为钱,才不得已和我在一起……我都忘了,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这么喜欢钱,为什么不忍住呢!为什么不顺着我骗着我得过且过一辈子!”他大概喝糊涂了,皮夹里随意抽出一沓钱,蹭着庆照的脸,“周庆照……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喝醉了。”庆照努力推他出门,却被他牢牢地压住,混杂着情欲和酒气的吻,狰狞凶猛地落下来。
            挣扎中,庆照不知为什么,小小地心酸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他口中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
            那段时间,于皓铖几乎变成了一个别扭的大孩子,虽然总是粗声粗气,眉间却多了一种温柔。有时他会趁她睡着,悄悄地俯在她平坦的腹部,认真地辩听着。夜里搂住她的腰,力道不再蛮不讲理,倒像护住一件珍贵的瓷器。
            直到那天深夜,庆照因为睡不着,披衣走到厅中,却看见站在露台上打电话的于皓铖。大约他冷静而果决的脸色,吸引了她。庆照不动声色地藏在门后。
            于皓铖淡淡的嘱咐,便也一清二楚地落进自己耳里。
            庆照起先是吃惊,渐渐地却是凄然,一颗心坠到深渊中,反而不再彷徨。
            一转身,他还没问出口的话,却被她干净利落的一巴掌打断。
            “和我结婚,是因为要生下这个孩子?”庆照努力挤出一个笑。
            于叔叔给庆照的孩子留了戚华的部分股权,只有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才能理所当然地支配戚华,把它最后一点空壳卖掉。
            “哥哥,你真是没有让我失望。”庆照转身慢慢地走进了黑暗。
            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阳光掠过车窗,投下一片斑驳的明亮。庆照黯然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心痛得快不能呼吸,轻声道:“戚华是于叔叔一辈子心血的结晶,我们不能让他得逞。”几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梭过车流中,明朗的笑声扬在风中,庆照忍不住伸出手,慢慢地拢紧,极力抓住一丝漏掉的快乐。
            医院的走廊外,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着,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匆匆赶来的那人,脸色冷得吓人。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停住步,竭力忍住怒气,顿字顿句地出声:“你胆子够大。”
            “怎么?于先生有意见?”她仰起脸,微笑着望他。
            称谓的变化,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暴怒:“周庆照!”
            身旁的一个病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扑进丈夫的怀中。
            庆照无所谓地笑笑:“我们离婚吧。”
            离婚是这样漫长的一个过程。于皓铖开始不再回家,偶尔路上碰见,他搂着莺莺燕燕,满不在意的样子,庆照亦和悦地微笑。她变得无理取闹,易怒,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努力地找茬,让于皓铖不痛快,甚至不愿再看见她。
            他们彼此折磨了一年又一年,太熟悉,明白彼此的致命之招。
            庆照二十五岁的生日,于皓铖早早地回了家,这天是祭奠父母的日子,两人默契地安静相对,甚至不再争吵。很多年前为了给小庆照庆生,于叔叔驾着车载一家出去吃饭,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黄昏的风,吹过墓园的过道。庆照穿着大衣,竖起领子,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不紧不慢地对于皓铖说:“我们分开吧,我厌倦了争吵,你一定也一样。”
            “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钱。一开始,寄人篱下,念书需要钱。后来迷恋上你的钱,不需付出太多,就能得到。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可是现在,我连你的钱也不喜欢了。”
            “所以,我们分开吧。”
            侧对着她的于皓铖,站在夕阳的余光中,望着大风中松柏肃然树声猎猎的墓园,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这时,才满不在乎地说:“好啊。”
            他的笑容很高傲,一如年少。
            于皓铖变回了那个精明刻薄的商人,他做得很绝,庆照根本吃不消。签协议,分割财产,净身出户,坐在空旷的大厅中,落地窗外天色渐沉,他抽着烟,有些精疲力竭。
            “收拾完你的东西就滚吧。”
            庆照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久得仿佛上辈子。她怯怯地推门进来,看见懒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9-10-18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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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照被清晨的阳光惊醒。
              地下室里阴暗潮湿,于皓铖睡得很浅,几乎一下就醒了。
              庆照慢慢地穿上衣服,一边说:“于先生,还不走吗?”
              于皓铖沉默了片刻:“我送你出国去吧。我记得你一直想到国外念书。”
              他大概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个城市虽然这样大,总是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缘分,让他遇见她。
              庆照低下头,心底打了一遍算盘:“好啊。”
              他仍然是那个算计的商人,一点也没变。
              他见不得她活得艰苦,见不得她在别人怀里,甚至见不得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打乱生活的节奏。他给她充足的钱,另一段光明的生活,眼睁睁地送她走进幸福,断了自己的念想。这决心既可怕又精明。
              于皓铖的人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意外牵绊。
              庆照登机的那天,裴少游来送她。
              站在入口处,裴少游忽然紧紧地抱住她:“你会等我吗?”
              庆照想了想,要逃。
              “那么你还喜欢着他吗?”
              “大概吧。”
              可是于皓铖将她逼到无路可退。
              庆照并不知道,她离开的那天,于皓铖喝了很多的酒。
              他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看江对岸的灯渐次亮起。万千繁华的世间,岁月消磨了爱最初分明的棱角。
              手机一遍遍打去的号码,只有嘟嘟的盲音。
              她走了,所有东西都留在国内,再也无法理所当然地联系。
              于皓铖几乎梦呓一般地抱着手机。
              他想起了很久前外公说的话‘我们于家的人,总是长情。只要认定了一个,就不会再改了’。外公一生位高权重,对独女的这桩婚姻却无可奈何。因为这个,他憎恨过父亲,现在他又恨起自己。
              远处天角泛起了蟹壳青,一场烟雨将至。
              又或者只是幻觉,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走来一个少女,踏着满地簌簌的落花。她的头发束得很低,垂着头,无措地推开门,只是一道缝隙。她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随即转开。因为那一眼,于皓铖改变了最初的决定,收留她入门,一步步迈入了命运设好的陷阱,然后,永无退路。
              他用他的骄傲与自尊,那样蛮横地推开了她。
              而现在,他要等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来了。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9-10-18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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