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太难了8】
【不过晨起稍迟，就被四哥逮个正着。血缘亲疏之道想来是圣人随口所述，并无实证，不然四哥怎会枉顾兄弟情谊，在这严严冬日掀我被角，又将手过冰水，探我脖颈。一通折腾后，虽气未舒，神已醒，囫囵净面，整肃衣冠，跃上马车。绕至宫墙，下马于侧待苏拉引路。辗转行至布库，忍下探寻的心思，甚为恭谨立于一旁，待人通传】

【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于此惨切隆冬，更兼凄飙作祟，屋里屋外浑作两个乾坤。】
【郑留一烫了酒——是三哥悄默声捎来的，带着极北瀚海的风刀，我且来不及问他这酒的源头，他即匆匆忙忙地去——敬一海曲秀才，也胸胆翕张、澎湃意兴。一把拽下氅衣，振臂一挥仍进漭潒雪色里，一顿足抖落一身寒意。眼梢但瞥晏莱捧着个漆葫芦，汲汲过廊庑猫腰进帘毡，也挈从纳罕，弃了雪中的情致——畴昔有王子猷雪夜访戴，而今我已攒齐了大雪、眠觉、开室酌酒、四望皎然的意趣，百里者九十，况我不过五十，罢了罢了，那只葫芦要紧。】
【我以为晏莱该比郑留一那货懂规矩，然此刻履边摔得零碎的葫芦直笑我愚戆】
出去！
【郑留一也做个不速客，不识相地乐颠颠往里拱，眼刀一掼，叱咄已作突羽发机。】

【昨日积雪还未消融，现下又有大雪纷扬。有风袭来，自脖颈间钻入，寒彻入骨，教人不由裹得更紧了些。及至外间，还未掸去一身尘霜，理正衣上褶皱，只听屋内啪嗒一声脆响，又有断喝传来，撵我出门】
哦
【复作一揖，退步又回墙隅，抬眸暗撇一眼，也未瞧清贝勒爷神态，只窥得一室狼藉。手缩于袖，以意念御寒，再无其他杂念，仅盼这位爷速速消了火气，莫误了今日早课】

符懋：
【也觑见牖外一个清瘦的影子，雪光共日华齐辉，将之形容鉴得明白，是郑留一前日所言的伴读吧，汗父圣裁之下，哪个敢说声不？君臣会和不偶才是美谈，且我一人做学问究道理，畅快得很，何须多一个放在耳根子下聒噪扰清净的？况我有郑留一这个尚可捉刀的足矣，再来个辩对的，岂不自找不痛快？如是掂度，气海内昧火踸踔聚党，越发的不利爽。】
【那一声无甚滋味的“哦”也听得极为真切，合着飒飒北风，也不觉得是个软绵绵可任我搓挪的柿子。逾思逾纵，锢在葫芦里的蛐蛐，当此机宜，因我走神的当口，倏地蹿出十来步。】
嘿！哪里跑！
【及我眷注，那将军虫终不负将军威名，触角一抖已跃出门槛，眉宇未舒又紧蹙，恐他就此走脱，紧忙振声一呵，然多稚气附庸，不显威仪。】

【未几，有秋虫鸣蹄，其声清促，颇有震天之势。忍不住侧耳，寻音辩位，那蛐蛐正在我脚下，观其威风凛凛，顿时心痒难耐，伸手去捉，不料它双足一抖，一个发力便窜的老高。复而一声脆鸣，好似邀我同去。顾不得现下正在何处，又是何光景，只想将它捉住才不负我方家胡同蛐蛐王的称号。拨开石下丛绿，瞥见一金色身影。】
可是你的？
【后有黑影覆来，低声轻问一句。那虫儿一动，恐其又讨，遂做一噤声手势，二人屏气凝神，再探手一拿，竟是成了。】
身泛金黄，头如琥珀，凶猛非常，可是斗线金？我家还有几只黑头将军，也很是厉害，未有败绩，赶明儿我送......
【还未品论尽兴，恍然想起自己尚处宫闱之内，忙止了嘴，覆之以巾帕，呈递上去】贝勒爷

【挈从遗踪蹑去，一任华光为之镀层金甲，粼粼熠耀，忽恍也以为盛夏。朝暾且作戾天的鸷鸟，攫搏恣横，长喙所突，破开穹极，振翮一挥刀，淋漓洒得荣光泱泱盖地與。】
【但观得庭中一个小子，自诩矜夸，昂扬风概，呶呶不知疲惫，实则我已听得意懒，直分付眼风洋洋掠过他手中的“大将军”。斗线金？倒因此言，多得几分意趣，乜眼一审，又为他从未败绩的狂妄逗乐。】
【他也省得，比郑、晏机灵，接过巾帕，捧手掀一角，可觑贯顶的银丝勃然挣动，是意志高涨、生气蹇亢，少焉，但闻声同叩磐敲罄的搦战。】
哟吼，来劲了？
【索性就手把帕子摊开，光晕的薄翅晶透，震荡下直筛出珠玉来，鸣且赓扬，一声赛一声的嘹唳。祗候的换了个大漆葫芦，点颔睨看廊下人，郑留一难得活泛，哈腰也恭虔地延他受这个葫芦。】

【知先时多言，失了礼数，兀自摸了摸鼻头，缄默不语。待旁有苏拉低声轻唤，方才如梦初醒。】
【自苏拉手中接过皿具，那是一红纹葫芦，小巧精湛，绘以祥云，艳丽明快，触手圆润，宛若浑然天成。正是惊叹于巧匠之精，那厢贝子爷早已将其接过，复而塞紧瓶口，好教它不再轻易脱逃。内有鸣声传来，高亢激昂，隐有约战之意】
急鸣有型，想来也是山中霸王

你刚才说，你家中也有几个黑头将军？
【祗候的又奉来氅衣，倒不问我俞允，自作主张就往我肩胛上搭，肺腑里正火热，哪由得他添薪加柴。挪一步踱下阶墀，氅衣委顿在地的声音我且听得分明，砸起的飙尘滚成浪袭向背脊，我尚能攘辟，免挨一身灰。】
【漫不经心地挑起葫芦，如挑起一支笔，绕指一匝整好落在掌腹，端在手里把玩，摩挲上头的漆画，因闷在葫芦里，鸣声也尤显清旷。】
山中霸王？
【一时忍俊，哂纳他的客套，又摆头唏嘘，转眄审之，也算得轩昂人物。】
改明儿带你的黑头将军来，是猴是霸王，比划过才知道

还是不了吧，刀剑无眼，若是折了您的将，心疼的不还是您自个嘛
【虽有吹嘘之实，但我那几只小虫确实勇猛好战，前日与谢家小子争斗一番，损了他的蛐蛐，现下二人还常争论不休。更遑论这位爷，若折了他的爱将，兜兜转转再传入四哥耳中，怕是连我小命也要一同折于此地。是以，我终于想起了自己本分，出声提醒一句】
爷，算这时辰，该去见安达了【若不去，现下我的掌心怕也要交代于此了】

切——虚与委蛇
【斯人倏地馁势，不复意气，颇为失望，嗟也憾也，不丈夫也。罢了，量小亦不称君子，过几日我也能出宫去，他周延府的门槛，我还摸得清。四九再大，然宇宙罔极，也不过一粒芥子。】
【若一日我走出天机，儒家的礼、法家的器、道家的相，都是我所擐的甲胄，履跋山川、跣涉玄通，我也当做个高明的士。莫论彪炳千古，但有春秋留一笔，教世人也晓得，我额尔德谟，不是个庸碌的纨绔。】
走罢——
【又锵然噫吁，且在凛冬分付一缕经久不化的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