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要启运库——扬州城就如同那滚着热油的油滚，因这看似天经地义，却又蕴含着血泪的一句话，砰砰炸响。上个月乃是两淮盐商首总方维瑾方老爷子大寿，照往年，甭说是整个扬州城的缙绅，县令、县丞已算芝麻绿豆，上至盐台、盐院乃至巡抚，无一不来赴筵，今次却只他方家关起门操办，一概往日铺张，街巷里传叨，甚连冷菜残羹都不见自方家后院运出。】
【平戡来的不巧，只我这旧友接风洗尘，太平桥南边的白玉池最适宜不过，水汽氤氲，依稀可辨眉目】
甭看着盐商们都在忙活，你来之前，就是那先任的盐台，就是被这差事逼得做了逃兵，宁可下放至孟城，做了个驿丞。
@乌努知聿

【淮扬十里春风路，卷上珠帘亦不如——千里昭昭，堪风景似旧，而今远于京畿至，窥这南淮千般景，委实与书中别无二般。虽不如京中皇城威严肃穆，可这江南如画，不亏于此。】
【将到任这扬州未久，便与问桓相约白玉池，承算接风洗尘，亦为好友旧聚。毕竟他于此颇有根基，而自己却算人不熟路，日后行事如何，还需探究。】
【梨花白尚未入盏，便闻问桓言语，微顿，亦挑眉一笑，遂也温声问了】哦——这事，就纵有这般难理？竟能放着乌纱不要，甘心自毁前程？

再上一任盐台，没那么走运，他死在任上。不曾受过盐商半两纹银，却发觉一脚踏入扬州城，再也清浊难辨。
【前有隋炀帝但求死看扬州月，不愿生归驾九龙。后有史督师志决身歼，血溅扬州柳，舍不得扬州的远不止杨广、史可法，多半无甚好下场，我当劝平戡离，尤其在这节骨眼，但他分明已受它狐媚，入扬州醉梦。只好举起池边备好的五琼浆，言道】
平戡，这就是扬州城，这一盏正儿八经为你接风。【到底还是恐他深入梦魇，又道】眼下你泡的是白玉池的头池水，平素只有几大盐商总商消受，再往下是二道池、三道池，一道比一道浊。那么，头池水至清尽美么？

今日是不成了，眼下都不在扬州城里，但你从这白玉池一脚踏出，他们必已闻信。明儿个邀你进早膳，如果是程家做东，无非老三样，红烧官燕，黄扒乌参，还有俩鸡蛋。
【盐商们露财、斗富，自一日三餐起，从无甚避讳，纵是温都、赫舍里等簪缨高阀出身，他未必能开这眼，若再说得僭越些，御膳都不定胜半筹，眼一抬，续道】
那俩鸡蛋非是狗尾续貂，反是这里头压轴的，簿记上记着一枚值纹银一两，试想那些个母鸡哪日不下蛋？然而程家母鸡百只，每日食的是人参、白术、黄耆、大枣，此数非虚。
【继而方答他首问】扬州盐商竞相奢靡，朝廷已惦记上，要启运库了。运库存银大抵不足，只得将存引尽快售出去。

【初至扬州，只见十里春风路，缥缈湖景秀。再及是白玉池间氤氲缭绕浑作仙境，久年佳酿辛辣回甘。如痴似醉，盖因小友絮言留得几分清明。新官上任，无人来贺，只旧友接风洗尘，时非寻常。事出反常必有妖，约与运库将启脱不得干系。】
【闻他谈笑之言，宽眉一挑，暗暗觉触。官燕，乌参...皆非有钱便可轻易购得的食材，即便温都一族沾祖辈之光立足京都堪称高阀，此味亦难品享。而小小盐商之族，竟奢靡高调至此，实感意外。】
【到底与问桓知友多年，不及我问，他已续解鸡蛋足与官燕，乌参比肩之理。当即愕诧若毫无见识的傻儿，落掌于他肩，几欲言而难觅表述心情之措辞，末了晃首携嘲一叹】还真有人不如鸡的一日。
【循例，提引已行四年，存银历年增进累积皆有详尽记录。盐商奢靡寻常至此，约于账本间显露端倪。未及正式任职一日，已感前路困阻重重】看来需替他们核核账目，亦可早做盘算。

7、
【我至两江数载，业已看惯了这章程，不欲旧友重蹈覆辙，摇了摇头】
不要白费功夫自账本上作文章，运库走的是公账，盐商开销走的是私账，以盐商那般精明，岂会在公账上留下把柄？
【他注定步先人后尘，沉沦沆瀣之间，并无过多可选之处】至于私账，这是历任盐台、督抚，乃至当今机枢里的军机们都不敢启的惊雷——里头多少捐输报效，督抚司道各衙门公费，部院衙门的盐规，这些出之于盐，取之于民，盐商私枭几颗脑袋事小，朝廷及皇上的颜面还要不要？

【我当知公私有别，精明盐商断不会留下诸多把柄。因未见账簿，尚不明连年报上数目与运库存银是否吻合，若有偏差能差出多少数目。迁官两江，上有总督把守，若真查出疏漏，总要探探上司口风，不至如蒙头苍蝇，左右难讨好。】私账难查，公账与库银却是要点的。我初来杭州事态不明，总要盘点运库求个心中有数——
【问桓乃多年旧友，此无旁人话间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皆为我指点考量。然他所绘的混沌黑暗，是我避无可避的前路。】依你见，我如何行事为上？【他至两江数载，端比我这毛头小子多几应对之策，扬掌拂去额间氤氲附着而来的沁珠，偏面】佯作不知，静观其变？

【我当知公私有别，精明盐商断不会留下诸多把柄。因未见账簿，尚不明连年报上数目与运库存银是否吻合，若有偏差能差出多少数目。迁官两江，上有总督把守，若真查出疏漏，总要探探上司口风，不至如蒙头苍蝇，左右难讨好。】私账难查，公账与库银却是要点的。我初来扬州事态不明，总要盘点运库求个心中有数——
【问桓乃多年旧友，此无旁人话间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皆为我指点考量。然他所绘的混沌黑暗，是我避无可避的前路。】依你见，我如何行事为上？【他至两江数载，端比我这毛头小子多几应对之策，扬掌拂去额间氤氲附着而来的沁珠，偏面】佯作不知，静观其变？

你是盐台，不是前来查账的钦差，钦差们来查的是你即将接手的窟窿，免不了牵扯先前历任盐官，在这节骨眼上你还要帮衬着落井下石么？
【他来食这肥缺，可未必知如何下口，只这头一道就如鲠在喉，我教他揉碎掰细来】
户部如今要的是一百万两库银，盐商们一时半会凑不齐这个数，终归要凑齐的，朝廷如真要收拾盐务陋规，不至于差这几个下来，钦差们凑齐数终是要走，你若不帮衬着盐官，往后你这两淮运库如何管？要知道，启运库的四柄金钥匙不在你手中，而是握在四大总商手里。
【此事并非不可两全】你既要替盐商追回运库亏空，又要护好盐商，不至伤了根基，羊毛出在羊身上，否则来年的提引再无法如数抵京，你这盐台上下不好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