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卷七十九《隐太子建成传》说:
黑闼败洺水(指武德五年三月秦王李世民破黑闼于洺水,黑闼奔突厥事),建成问征曰:“山东其定乎?”对曰:“黑闼虽败,杀伤太甚,其魁党皆县名处死,妻子系虏,欲降无繇,虽有赦令,获者必戮,不大荡宥,恐残贼啸结,民未可安。”既而黑闼复振,庐江王瑗弃洺州,山东乱。命齐王元吉讨之,有诏将者赦罪,众不信。建成至,获俘皆抚遣之,百姓欣悦。贼惧,夜奔,兵追战。黑闼众犹盛,乃纵囚使相告:“褫而甲还乡里,若妻子获者,既已释矣。”众乃散,或缚其渠长降。
《通鉴》卷一百九十武德五年十二月载:
刘黑闼攻魏州不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至昌乐,黑闼引兵拒之,再阵皆不战而罢。魏征言于太子曰:“……今宜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太子从之。黑闼食尽,众多亡,或缚其渠帅以降。黑闼恐城中兵出与大军表里击之,遂夜遁。
如果以上两项记载不虚,则黑闼自魏州夜遁,是太子采纳魏征慰抚策略所发生的效果。关系建成讨平刘黑闼战争全局至大。
关于以上所引建成采用魏征所建议的慰抚政策,《旧唐书高祖本纪》、《建成传》、《刘黑闼传》,均无一字提及。可以推知《高祖实录》里本来就没有这段记载。当然不免掩没建成军功之嫌。但这段记载的可靠性亦不可不究。
清赵翼《二十二史札记·新唐书条》有云:
论者谓《新唐书》事增于前文省旧,此固欧(阳修)宋(祁)二公之老于文学,然难易有不同者。旧书当五代离乱,载籍无稽之际,掇拾辑补,其事较难。至宋时文治大兴,残编故册,次第出现。观《新唐书·艺文志》所载,唐代史事(书)无虑数十百种,皆五代修(旧)唐书时所未尝见者,据以参考,自得精详。
这是赵翼对新《唐书》精详于旧《唐书》理由的解释。这解释是极对的。从旧新两《唐书》仔细比较,推知《新唐书建成传》所载魏征劝建成之事,必定是出于宋初次第出现的残编故册中,欧、宋据以补入的。司马光《资治通鉴》又是采欧著《新唐书》的。曾公亮进《新唐书表》誉《新唐书》“补缉阙亡,黜正伪谬”。魏征建议建成采安抚之策,正是“补缉阙亡”之一例。
《旧唐书》卷七十一《魏征传》说:
与裴矩西入关,隐太子闻其名,引直洗马,甚礼之。及(建成)败,太宗召之……引为詹事主簿,及践祚,擢拜谏议大夫,封钜鹿县男。使安辑河北,许以便宜从事。征至磁州遇前宫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锢送诣京师。征谓副使李桐客曰:“吾等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令赦原不问,今复送思行,此外谁不自疑。徒遣使往,彼必不信。此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且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宁可虑身,不可废国家大计。今若释遣思行,不问其罪,则信义所感,无远不臻。古者大夫出疆,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况今日之行,许以便宜从事。主上既以国士见待,安可不以国士报之乎?”即释思行等,仍以启闻。
观上项记载,知魏征的“安抚”高见,是无独有偶的,两事相比,前后如一。魏征后来能负责处理李思行案以报太宗,以前亦必能建议于礼遇他的太子建成。建成为国为私,也必能采纳。如此,建成的采用安抚策略以及所收到的效果,必是可信的事实,不过这事实却为作实录的许敬宗有意的略去罢了。
《通鉴》卷一百九十武德五年十二月载:
(黑闼)夜遁,至馆陶,永济桥未成不得度。壬申(二十五)太子齐王以大军至。黑闼使王小胡背水而阵,自视作桥,成,即过桥西。众遂大溃,舍杖来降。大军度桥追黑闼,度者才千骑,桥坏,由是黑闼得与数百骑亡去。
同书同卷武德六年春正月载:
己卯(初三),刘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举城降。时太子遣骑将刘弘追黑闼,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饶州,得者才百余人,馁甚。德威出迎,延黑闼入城,黑闼不可。德威涕泣固请,黑闼乃从之,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馈之食。食未毕,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其弟十善斩于洺州。
黑闼从魏州夜奔以后的事迹,于此可以明见了。计黑闼自魏州夜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夜),到至饶阳为诸葛德威所执(六年正月初三),其间只有七天之久。
刘黑闼战斗能力之强,和他复叛以后局势的严重,前已述及。太子建成平刘黑闼之战,就是如上的简单吗?魏征的安慰策略,能是一经宣布,马上收效的吗?势必要再进一步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