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婢子托举数根小管，齐整整迭摆在跟前，倒少有地、极上心地，挨个儿推介。虽我并不大能看出，这些红与红之间有甚细微的分别，但仍享受被端正当个“姑娘”的待遇）
（论及此，玉美净比之戴春林可强过并非一星半点）
（支颐端望，半晌，似懂非懂）唔，口脂嘛，我知道——（是额娘妆奁下洇红的脂印，尽管那模样与所见颇有出入）
（扮个行家里手，老成自荷华手中接过铜柱小管，顺一侧旋拧，圆口探出小段绯红，不甚熟练地就唇上色。肘本端得稳，可为着摆个架势，真上手时倒略抖了一抖，一霎失了准头，稍歪向侧，自唇角弯出的小弧斜斜划过一道，甚是滑稽）

【盛春惠风和畅，娇阳临空落辉，斜散肩头晕成一层薄光。除去御寒的件件厚袍，非但身上轻快利爽，心间亦添几许舒畅。】
【昨个儿富察府妯娌小聚，知玉美净新出几管口脂，深得几位嫂嫂欢心。我又哪里经得住轮番推荐，赶早便离府乘轿往玉美净。这里比不得戴春林生意兴隆，却比之高端静雅。】
【往来次数多，店内里外招呼的丫头便算识得，她甜甜唤上一声富察福晋，颔首听她进了内堂。许是动静稍大了，惹里头端坐小人儿旋身来瞧。四目相对打了照面，瞬展欢颜】瞧瞧这是哪家的淘气小花猫

（眼风余光扫过荷华轻颤的肩头，耳入周遭低低的轻笑，间或是两声意欲忍笑又十分难耐的嗓音，令我实想好心出声，憋笑伤身，倒也不必如此）
（可惜未及我将那善解人意的秉性发挥半分，圜身又静下来，不复嘈闹）
（元是伊人款款，未携风带雨，却一瞬攫住所有注意，仿若浪口漩涡，引得人难能脱身。比众人稍早一丢回神，嫮目划过欣然，将口中小管递予她，半是赖道）
夫人——我攃不好，您帮帮我呗~

【小人儿端坐矮墩正对铜镜，旋身回望镜内映呈她脑后梳得齐整的两个发揪，分外可爱。仍是灵动的眸，娇憨的态，只唇角边沿直勾勾的一小道殷红太过显眼，惹周遭丫头婆子皆憋笑肩头微耸。】
【毕竟年幼面薄，怕周遭笑闹令小人儿生恼，铜管递进软掌时，便不推脱。扬手执起锦帕一角，微微俯身替其将分外突兀的一道擦拭干净。】
【再将小管旋拧几圈露出里头半尖的脂膏来，顺其唇峰起精细描摹。她为自个儿选的乃是蜜桃粉一般的颜色，如牛乳般白皙润泽的皮肤与之甚衬。未几笔，唇妆已成，为免浓厚突兀，更以薄油纸匀了口脂色泽。展臂将铜镜挪了挪正对小人儿，展颜笑语】眼光不错，这颜色很搭你。

（跫跫足音踏过青间带黝的石板，直落落磕在心上，偏靥专注瞧她近前，借牖缝中穿透而过的熹光打量咫尺）
（微嘟的粉唇由她薄薄覆上一层透亮的衣，轻抿一抿，油纸上立时刻下小小的、弯月似的影儿，勾得怳然一乐，露出几颗编贝般的齿，又做乖巧）多谢夫人
（铜镜中水蜜桃似的润泽总诱人舐咬，只好微微斜歪了目神，探向其余小管）
那您呢，喜欢甚么样儿的？（说来也怪，不过业有余日前的寥寥一晤，至今再会，却已像忘年的熟稔老友，不毕同她客气，更遑论生分）

【幼年京城尚不兴口脂粉膏店，更难有如此机会对镜试色作比。便同昀之相约，偷上两盒额涅妆台间的粉盒，彼此学画。每每得归皆是花猫模样，时间——过得真快呀。快到我尚未同她说不曾怪她，她便成了仅存心尖的影儿。】
【约有短瞬失神，在小人儿娇甜谢声中替她扶正发揪。几颗洁白齐整的小牙昭示她此刻欢心，亦将我心间阴霾悉数拂清。】不必客气。
【随她一道将目光落在成排小管间，惯用口脂以提气色的许多年，对成色早有自己的喜好。指尖划过端卧银管却未择其一。】你眼光如此独到，不如替我选一个来试？

（支肘歪在几旁，小管清一色模样，只铜口处探出的膏截稍有分别，可又甚难分别。红色最显，正中所摆红之明度不同，细辨上一辨，倒也能说道一二。眼迹缭乱，索性将眸神凝于近前圆润耳珠盼轻曳的坠子上，似乎并未在瞧她，却又一刻不曾移转。只因她好似额娘呀，柔煦如春风的语调，祥蔼而包容的模样）
（于是鹿瞳一转，指向一支最偏正红的）夫人试试这个？
（我从不曾见过额娘与之有甚干系，譬如阁间陈设，抑或衣袂膏脂。它涂在唇上是何模样？是如嫡额娘般明艳，还是如新嫁娘般娇丽？）

【我不知在孩童眼中，案间陈列的诸多口脂色泽间的差异是否鲜明，店家贴心将相同色调归置在一处，反有眼花缭乱之效。她时而仰脖观我面色，时而墨瞳滴溜溜于铜管间打量，末了择中偏朱红色的一支，却是出乎意料的。】
【纵觉朱红过艳日常涂来略显正式，到底是小人儿一份心思，探掌将细管握于指尖，落座矮墩直面铜镜熟稔替薄唇换得新装。娇艳的色泽相衬，今日妆容便显几分失色。偏颐稍弯唇角】好看吗

（眸中期许隐约可察，虽初初相识便知她身份，可眼下仍是执拗的、甚有些不知礼的，将她在心中比作额娘，纵这小小心思无法宣之于口，也不宜如此）
（偏首细望她描摹唇线，嫣红的朱珠灼人目识，比心中所想还要更艳几分）
好看！（星靥一闪，歆然不吝夸奖，且十分由衷而发。她素来是温娴模样，可不想娇红一色衬之愈发庄重明丽，浑似换了周身气度，极为打眼）夫人喜欢吗？
（口脂提色，从前只通个大略，也从不曾深究，如今亲识厉害，倒是不假）

【凝进她闪着光亮的墨瞳，我好似瞧见自己的小影儿在其间熠熠生辉，她那样依赖又欣然的巴望着我，又如斯灵动乖巧，实令我心间软作一团，她说什么都愿颔首答应。】你替我挑的，当然喜欢。
【她笑赞一声好看，方重新于镜中端详起，我早非明艳的二八少女，幸而经年无需为府中事宜操劳，万事遂心，并未让时光钻空落下诸多痕迹。朱红唇色颇提气色，为我平添高贵大气之资。】
【哄着小人儿又试过几管，命人将各自心怡的妥善包装，心满意足与她同往街上膳坊犒劳五脏庙，后话不叙】